将被重新定义的港片
华夏时报(www.chinatimes.net.cn)记者 胡钰 北京报道
“所谓的大时代,不过就是一个选择,或去或留。”《一代宗师》中宫二的一句独白恰恰是眼下香港电影人的写照。在《一代宗师》横扫了几乎第33届金像奖所有奖项的同时,同年港片的产量却创了新低,只有49部。人们不禁会问,要不是王家卫8年磨一剑的《一代宗师》,今年的金像奖又该用什么来代表香港电影?那个承载着黑帮、武侠和港人淡淡情怀的港片辉煌时代已渐行渐远,取而代之的是与内地合拍片的大行其道,以及视野局促、产量歉收的本土作品。然而,以《寒战》、《一代宗师》等近两年的优质作品为标志,港片的定义正在被改写。
什么是港片?
“我在网上搜索‘港片’这个词,大致有三种解释,‘港灿片、港惨片与港铲片’,还有另外三个答案‘王晶、刘德华、烂片之王黄秋生。’”这是本届金像奖颁奖礼上黄秋生的一段自嘲。尽管最后黄秋生圆滑地将港产片定义为“开心”,但现场和现场之外的更多人都对他的所指心照不宣,那就是港片正在经历一个低谷,曾经的辉煌已然不再。
每个人对于香港电影都有着自己的定义和情结。有人认为港片是吴宇森镜头下黑帮的血腥与豪情,或是王家卫《旺角卡门》用诗意影调勾勒的义薄云天,陈可辛《甜蜜蜜》中熟悉的香港街道和朴素的生活味道。然而,曾经清晰的港片标签在后来却变得模糊起来,这几年更是有狭窄化的倾向。
一年前,杜汶泽一句“香港电影核心价值是低俗”就引发了关于港片核心价值的大讨论;如今,杜汶泽的新戏三级片《豪情3D》正在香港热映,上映5天就收账700万港币票房,成绩相当不错。有评论认为,情色、恐怖题材已成为当前香港电影最火热的类型片。像本届金像奖入围最佳影片的黄修平的《狂舞派》,是港片中的“非主流”,这种青春励志的片子只能算是偶尔冒下头。
其实,港片的没落已是一个延续十多年的老话题。当年《无间道》横扫金像奖时,许多人为之一振,港片现出了些许曙光。但在此之后,再也难觅能像《无间道》这样代表港片精神的作品,直到十年后的《寒战》。但人们又不禁要问,港片难道就只剩下“警匪片”这一根救命稻草了?如果只能用警匪片来定义港片,未免太过狭隘,也着实悲哀。
就在港片的价值观瓦解重组的同时,香港导演也开始分化,选择了不同的出路。尤其是2003年CEPA(《内地与香港关于建立更紧密经贸关系的安排》的缩写)的出台,内地与香港合拍片可以享受国产片的同等待遇,一些人开始选择北上。其中,不乏尔冬升、陈可辛、许鞍华、徐克等大腕。港片的影像生态开始被改写。内地的投资、内地的演员,继而内地的故事和叙事风格,开始进入香港导演的创作中。而在很多固执钟情于港片的观众和文化人看来,这些都不再是严格意义上的港片,只能算是“合拍片”。
合拍片就不是港片?
金像奖早已不再是香港电影人关起门来的狂欢,合拍片硬生生地闯了进来,不管人们的情感和观念是否已做好了充分的准备。本届金像奖更是成了合拍片的天下,五部最佳影片提名中,四部都是合拍片。
由此,一个新的思路也开始被提及。既定的所谓港片的定义,是不是应该随着时代的进步而呈现更大的开放性?抑或换个角度讲,从文化的根源和电影创作的开放性来讲,港片的精神内核是否可以在“大中国”、“大中华”这个脉络中找到更新鲜的血液?那么,合拍片就不应是与港片相对立的一个概念,而只是一个单纯的称谓而已。
对于这个议题,《一代宗师》是个响亮的回答。
中国艺术研究院电影电视艺术研究所副研究员张慧瑜认为,《一代宗师》的头衔可以同时有三个,也正是它所承载的意义,这不仅是一部香港电影,还是一部中港合拍的华语武侠大片,更是一部中国电影。影片是通过“佛山—东北—香港”的空间地理学来建构一种新的香港主体的历史叙述,也是通过呈现一个“逝去的民国武林”来建构新的香港人的历史记忆和中国想象。
而王家卫本人的电影之路也似乎在印证“北上”与“香港本土”并没有根本的界限。
《花样年华》是王家卫第一部在大陆获得公映的影片,其中就体现了有趣的文化错位。在张慧瑜看来,《花样年华》是用一系列老上海的文化符号来书写60年代的香港,一个“六七暴动”发生之前、把时代的风雨阻隔在窗外的中产阶级视野中的香港。而2003年CEPA协议签订之后,香港人都不得不重新想象大陆与香港的关系,包括香港电影人在内,这也成为《一代宗师》创作的一大初衷。
王家卫曾说,内地观众和媒体现在都还是停留在香港导演北上掘金这种观念里,要不然就是一天到晚说要跟好莱坞去拼的事情。“电影其实是没有分东西南北。因为要北上掘金吗?肯定不是。你们现在的思维啊,有时候太功利了,我在拍电影的时候,不会有这样的想法。”可以说,从《花样年华》到上海取景的《2046》,再到《一代宗师》,王家卫镜头下的香港和内地之分是模糊的,人们看不到浓郁的地方文化,只有“王家卫式”的个人风格。
从某种意义上讲,到了《一代宗师》,王家卫是在完成一个更具时代节点的事情,那就是为自己的香港故事找到了嫁接大陆历史的文化停泊点。
其实,不光是《一代宗师》,近两年港片的口碑之作《寒战》、《桃姐》、《龙门飞甲》等都可说是合拍片。对于不少导演来讲,能获得投资,并在艺术上有更大的表达空间就是“北上”的原因,单纯而直接。就如香港导演陈木胜所说,动作片导演都想在大地方拍大场面,连杜琪峰都慨叹过:“大陆有大山大河,香港没有啊。”
谁来传承港片?
“很多成熟的香港导演不在香港本土拍片了,除了一些青年导演,这样一来就基本上把香港本土电影给毁掉了。现在香港电影的情况就是一年就有一两部不用内地演员、不要内地市场的作品可以传下来,这个数字少得可怜。”香港导演陈果这样表示。陈果和麦浚龙、胡耀辉、罗守耀、黄修平等人一样,被认为是近几年香港电影界涌现出的一批新力量。这群年轻人的作品就不乏还保有原汁原味香港感觉的。但除了拍低成本恐怖片的罗守耀、拍了《僵尸》的麦浚龙这样的“富二代”导演之外,大多数的年轻本土导演还是在逆风飞翔。
投资环境的恶化是他们首先要面对的。《一路向西》的导演胡耀辉透露,香港的投资环境现在只能拿到C、D这样级别的成本,“你再厉害也拍不出A级大片”。市场回报也少得可怜。去年香港本土票房前25名的电影里,华语片只有9部,刨除合拍片,纯正的香港电影只有排在第25位的《僵尸》。
让“港味”进到内地,从而获得更广大的市场,赢得投资人的信心,这样的思路也不是没有尝试过。但内地的审查制度让有些港片望而却步。陈果说,要保留一些原汁原味就不得不做出妥协。比如在内地拍动作片,时代背景一定要回到清末,因为审片过程中,历史社会的戏会比较容易通过。但像《一路向西》、《僵尸》这样的典型港片,有媒体认为很难过审查这一关。
相比之下,近几年台湾电影对于本土文化的呈现可圈可点。北京电影学院电影学系主任吴冠平认为,台湾年轻导演的幸福在于能拿到钱,拍自己想拍的东西,商业上的影响并不是那么直接和粗暴。而这与台湾电影所经历的时代有关。台湾导演连奕琦说,现在台湾电影圈比较资深的监制,比如李烈、黄志明,他们都经历了台湾电影最低迷的状态,所以他们现在比较能拿捏市场和创作人之间的平衡,不会为了市场完全牺牲创作。“他们很知道电影必须有独特性,这样台湾电影才能跟好莱坞不一样,而观众需要这种不一样。他们跟投资人沟通时,会强调这件事。”此外,台湾新导演的机会特别多,还有赖于政府改变了处理辅导金的方式。在总预算不变的情况下,以往的辅导金是每部片给1000万台币,给10部;现在是给每部片500万,给20部,新导演有了第一笔资金,再找钱,就相对容易了。
其实,保护香港的本土电影和电影人才,近几年也成为一些大佬们的共识。比如安乐的老板江志强相继投拍了《寒战》、《杀人犯》,推出了梁乐民、陆剑青和周显扬;刘德华也投资了《打擂台》、《桃姐》这样的新港片;曾志伟一直在帮衬本土青年导演;张家辉也表示愿为香港电影大出血,可降片酬扶持有才华的新导演。当然,在个体化的努力之外,还需更大的力量去为港片所承载的香港文化买单。就如黄秋生所说,港片不可能消失,但需要政府去保护,“世界上每一种文化都是需要政府去保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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