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下,北上:难觅故乡的味道

作者:胡钰

来源:华夏时报

发布时间:2014-01-22 23:00:00

摘要:当年他们离开家的时候,都以为随时可以回去的就是故乡;若干年后,他们才知道,也许永远都回不去的才是故乡。

南下,北上:难觅故乡的味道

    1965年蛇年除夕,厦门,胡晋望(化名)家的年夜饭上桌了。炖鸭子、带鱼和米粉,在那个年代算是奢侈的,胡晋望却对它们反应平淡。
    和数千名南下干部一样,土生土长在山西的胡晋望吃惯了小米、汤面,即便是1949年就到了福建,十多年下来,他还是觉得这样典型的南方年夜饭没有“年”的味道,总是缺了点什么。
    晋望的家乡在山西长治沁县的南涅水村。在他的记忆里,每到大年三十,家家都会拿出宝贝疙瘩式的白面,和玉米面和在一起做二面馒头。当然,还有黄蒸,那是用黍子去皮磨成的面粉(山西人俗称的“软米面”)包上萝卜丝或豆子,热腾腾地蒸出来的一道美味。要说这黄蒸还真是吊人胃口,因为刚出笼时千万不能着急吃,更不能像吃馒头那样大口,否则会被粘在唇边牙上的黏糊糊的黄蒸皮烫得原地乱蹦;只有细品细抿,缓缓下咽,才能真正品尝到它的香甜。馒头和黄蒸自然要就上一口稀稀的小米汤,沁县小米就是远近闻名的“沁州黄”,在古时候那可是上贡给皇家的;“咻”地就着碗边来一口,那美劲真是天王老子都比不了。
    晋望最近的一次老家年夜饭是50年代回乡探亲时。母亲还破例奢侈了一回,亲手做了揪片汤。平日在村子里,这道用料不菲的汤饭只有在各家小孩子过生日时才会上桌。自家制的羊油薄薄地片下一片,储存的羊肉也薄薄地削下一片,夏天旋下来晾干的北瓜条子切上一段;用自家花椒树上结的花椒炝锅,然后下水、揪面片、下料。顿时满屋子香味,那叫一个馋人。
    然而,远隔千里,工作越来越繁重的晋望回家的间隔越来越长。于是,晋望决定每年自己在福建的家里做年夜饭,每到大年三十,他便会一个人早早地占领厨房,开始做炉面。这是长治家家都常做的一道主食。面和得硬硬的,切成窄窄的小段,在蒸锅里铺一层面,浇一层肉汁,再铺一层面,汁和面层层叠加,再配上萝卜或是豆角蒸,口感很是独特。晋望的这道主食是全家人的最爱,做的时候他总是很有劲,很自信、很幸福的样子;老爷子直着腰板和面的景象,直到他八十多岁了还会在春节时上演。对于晚年的晋望,这道年夜饭见证着他的力量、他的存在、他的源头。
    在晋望的7个儿女中,他的面食手艺只有老二二振(化名)继承了。不过,二振的面食手艺不是在福建家里学成的,而是1969年插队回山西后,在之后的几十年北方生活中练就的。
    与父亲的生长环境截然不同,二振和许多的南下干部子女一样,成了土生土长的福建人。操着和父亲完全不一样的口音,过上了比父辈不知优越了多少的生活,不光是吃饭的口味,就连长相也有些南方化了。只不过谁都不会想到,历史会在日后跟他开了个不大不小的玩笑。“文革”结束了二振原本太子爷般的生活,他打起背包,回到父亲的老家山西沁县的村子里,开始了接受再教育的苦日子。
    在与贫下中农打成一片的几年里,二振每到除夕,就开始偷偷想念福建老家的年夜饭。记得那是十多岁到厦门时,二振第一次听说闽南除夕夜的团圆饭有个专门的名字,叫“围炉”。那是因为在更久远年代的除夕夜,饭桌子底下通常会放一盆燃着木炭的小烘炉,人们围坐着取暖、吃饭、聊天。
    与厦门的很多人家一样,二振的年夜饭记忆里总会有鱼丸、虾丸、肉丸,丸与元谐音,这是取“三元及第”之意。因为之前一直生活在闽北,二振不是很习惯吃虾丸,所以家里有时会用排骨汤加肉丸来代替,取个“骨肉团圆”的意头。
    对海鲜不太感兴趣的二振唯有对两样东西喜欢,带鱼和血蚶。“血蚶”是闽南最具特色的除夕风俗,不仅味道鲜美,寓意更是好。据说蚶壳是一种古代贝币(蚶壳仔钱),所以,吃血蚶昭示着来年发财,金银满室,闽南还有俗语说,“蚶壳钱大赚钱”。有的人家还会将吃剩的蚶壳洗净,撒在桌子底下或床下,直到初五才收拾。
    年夜饭的主食是鸡汤煮的线面,每年只有吃上满满一碗线面,二振才觉得这个除夕完整了。直到今天,已经离开福建四十多年的二振还是会每周给自己做上一两顿厦门线面或米粉,瘦肉、干虾仁、白菜、香菇做辅料,标准的福建吃法。
    2014年马年的除夕就在眼前了。年老的晋望不回山西了,身体不好的二振也不回福建了。
    这就是我的爷爷和爸爸,关于年夜饭的纠结而又幸福的记忆。当年他们离开家的时候,都以为随时可以回去的就是故乡;若干年后,他们才知道,也许永远都回不去的才是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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