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不在湖北的湖北人：有人被反复举报，有人辗转异乡

华夏时报（www.chinatimes.net.cn）记者 崔笑天 北京报道

500万武汉人只身在外，那么整个湖北省呢？

这是两个不在湖北的湖北人的故事，在“封城”之前，她们一人只身返京，一人漂泊在外有家难回。故事的共同之处是，她们多多少少都在经历着旁人的冷眼与警惕，承受着巨大的心理压力。

当“恐鄂”成为灾难语境下的一种情绪之下，伤害到人们的，或许不只是病毒。

被好友举报后接到的4个电话

张珂就是在舆论中被指责为“封城”前逃离湖北的这一批人。她平时在北京工作，1月21日晚上，她刚刚回到老家黄冈市。

那正是一个疫情形势急转直下的时间点。这之前的很多人，只是以为自己会安然度过一个普普通通的春节假期。张珂告诉《华夏时报》记者，那时她已经十分谨慎小心，“我在火车上全程戴口罩，下了火车我弟弟开车接我回家，没有坐公共交通工具。”

但是张珂发现，事态发展远超她的想象。“我晚上10点多到了黄冈，在火车上，我接到了很多方面的信息，有官方媒体报道的新闻，也有朋友反馈的一些消息。我发现事情比我想象得要严重，那时候，有点想立刻回北京。”

家人挽留她，都回来了，好歹过完大年三十再回。但是后来，张珂还是决定返京。“我当时想的就是回不来的话，工作上的事情怎么处理？其他没有想太多。”她说。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黄冈还没有下“封城令”。

1月23日10时，武汉宣布“封城”，14个小时后，湖北省6个地区也相继“封城”，张珂所在的黄冈市就在其中，市区公交、长途客运暂停运营，城铁站、火车站离开的通道也关闭了。赶在“封城”前，张珂踏上了返京的火车，一去一回，她在老家待的时间尚不足两天，也没有出门，一直待在家里。

在返京的火车上，张珂一共接到了3个有关部门的电话，分别来自她在北京非所住地辖区的派出所、火车的列车长以及黄冈当地的公安部门。在电话中，他们先是确认了张珂的身份，然后询问她现在在何处、什么情况、是不是到过武汉，最后提醒她要做好自我隔离。“是你朋友给我们提供的线索，说你从湖北疫区回来需要帮助。”对方在电话中客气地告知她。

张珂感到疑惑，因为她返京的消息并未透露给别人，只在关系很好的一个小圈子里说到过一句。现在来看，举报她的人不仅知道她的姓名、住址，还知道她会乘坐几点的火车返京。

“接到电话我很能理解，我如实说了一下我的情况，回到北京没多久，我住的小区居委会就给我打电话了，我现在在居家隔离，每天会和他们汇报自身的情况，包括体温是否正常、是不是咳嗽等等，居委会也告诉我，如果需要帮助，他们都可以协助我。”张珂说。

可就在返京的第五天，1月28日晚8点，张珂又接到了居住地附近另外一个派出所的电话，有人再次举报了她“从疫区回到北京”，她的情绪开始有些崩溃了。

“第一个电话我能理解，后面又接到第三个第四个，你知道是什么样的感觉吗？”张珂说，“因为知道这件事的人不多，这些举报我的人应该都是我的朋友和熟人。但是我觉得要是真心关心我的朋友，是不是先在微信上问候我一下，问问我在哪儿，情况怎么样，是不是需要帮忙。如果发现我真的没有自我隔离，再去举报我。现在我已经尽力按照规定做了，我觉得很受伤。”

如今，张珂虽然身在北京，但在积极对接黄冈老家的一些物资捐赠事宜，朋友圈很活跃。现在黄冈缺人、缺药、缺物资。“我这几天特别忙，每天都在协调和沟通，发现很多人都在关心、支持我们湖北人，好人还是很多的。”她说。

海南度假的湖北夫妇辗转异乡

另一个故事来自于一对湖北夫妇接受“谷雨实验室”采访时的口述。1月20日，这对夫妇从湖北十堰出发，去三亚游玩，当时疫情尚未汹涌。4天后的除夕夜，十堰“封城”，他们有家不能回，1月27日，几经波折后，他们辗转到浙江义乌落脚，被隔离。

“封城”之后，他们全家一度陷入焦虑，当地的酒店在盘查和隔离湖北人、湖北牌照的车，十堰所有航班被取消。“酒店一晚2900，后来要涨到5000多，还随时可能打电话让我们搬走，警察随时可能上门盘查，我们随时会被迫离开酒店……”妻子说。

最后一家人决定，按照原计划飞深圳，再到杭州，回义乌，毕竟老家那里有地方住。但是义乌当地的相关机构、村委会卫生部门轮流打来电话，劝说他们不要回浙江。

1月27日的凌晨3点，警察在高速上查身份证，得知夫妇湖北人的身份后，他们被扣留在高速福田出口。“警察登记我们的信息后，其他乘客走，我们需要由村委会派人来接。黑夜细雨，身冷心焦，我问女护士要了两片暖宝宝贴，等了一个半小时。村主任和一位警察同来，登记后询问了很多，后载我们回家。临走时一位警察给了我一片暖宝宝贴，我看他没有口罩，送了他一片。5点，我们终于到了家，被反复交代要隔离14天，不能出门，要买什么有人帮忙买。”妻子说。

在隔离期间，他们要定时量体温，大门被面包车堵住不能出门。猪肉、牛肉、鱼、食用盐、面条、米以及蔬菜等生活用品由人买好送过来，也有人在门口蹲守。妻子说，“5度，冷雨，因为我们，这些人要日日夜夜受冷。我做梦也没想到，这一次的全家到海南过年，最后会变成一次绕了一大圈的颠簸劳顿。浙中地区的冬天，不至于冷得让人瑟瑟发抖，但我还是穿走了老公的秋衣秋裤，而他也只剩身上一套。别的衣物，包括我们的车，都在遥远的十堰。”

这两个故事，是那些不在湖北的湖北人所面临困境的一个小小切口。“目前全国甚至国外，都有许多滞留的武汉人，因为鄂A车牌和武汉身份证，好多人备受歧视，吃住都是问题，更别提心中的郁闷和无助。可不可以组织专门的航班和火车开通武汉，然后，通知这些武汉人，愿意回武汉的，都给送回来”，这是一位带着一家老小6口人在珠海配合14天隔离的武汉人提出的建议。

1月28日，在湖北省召开新闻发布会通报疫情和防控工作情况时，有记者提问武汉市委书记马国强，如何看待网上反映武汉人在外地受到歧视、抵制，有的外地挂出遇到湖北人及时举报的条幅？

马国强回答说，“这个问题我们也关注到了，第一，我相信全国各地对武汉人，对湖北人做出一些标识，比如说遇到湖北人请及时举报，这是个别的，或者说极个别，我相信绝大多数的人，绝大多数地方是会善待湖北人，因为大家都有可能碰到类似的事情。”

“同时，我们湖北人也要理解，回想当年的SARS，全国各地最早SARS从广东引发，很多地方看到广东人都希望离得稍微远一点。SARS后来传到北京，对北京出来的人，不一定是北京人，到过北京的人再回来，可能也会受到一些另外看待，所以我说我们湖北人也要有一点理解。但是我赞同全国各地对于从武汉回乡的人，回去的人，做一些医学的观察，做一些医学的隔离，这是为了疫情的防控，是为了全国人民，为了全世界人民，所以我说做这样的一些安排，应该是可以理解的。”马国强说。

可以理解，情感上的接受却需要时间。如今，离开的、留下的湖北人，都在备受煎熬：一边是对新冠病毒的恐惧；一边是亲友对自己唯恐避之不及的喟叹。希望疫情快点过去，让所有人生活都回归到正常。（文中人物均为化名）

责任编辑：徐芸茜 主编：陈岩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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