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立电影的妥协与救赎
■周江林
在2014年第64届柏林国际电影节上,《白日焰火》拿下了最佳影片金熊奖和最佳男演员奖,《推拿》拿到了最佳艺术贡献奖(摄影奖)。
“这是中国之夜,中国电影在柏林电影节上赢得三座奖杯。”美国《好莱坞报道》写道。“三部电影入围,金熊、银熊收入囊中。中国电影在柏林电影节上可谓是成绩斐然。”《德国之声》如此评价中国的收获。法新社则以“中国夺金,亚洲荣耀”为标题撰写了柏林电影节获奖综述。
中国电影柏林之路
柏林一直被称为中国电影的福地,从严格意义上说,柏林电影节是中国电影走向世界的起点——从1988年张艺谋《红高粱》、1993年谢飞《香魂女》和李安《喜宴》并列、2007年王全安《图雅的婚事》三擒金熊,到2014年,中国电影再次牵走了柏林8熊中的3只——当廖凡从本届电影节评委之一的梁朝伟手中接过最佳男演员银熊奖——至此,华语影帝影后完成了欧洲三大国际电影节的大满贯,“中国之夜”名副其实。
中央电视台新闻联播更是破天荒地推出报道专题。对于这个强烈渴望中的“意外”结果,中国媒体欢呼雀跃,更有甚者认为,这次中国电影的逆袭成功意味着再次崛起——《白日焰火》或许能推动独立电影的商业化之路。
为爱杀人:艺术片的借口
煤场,碎尸,暗夜,发廊,谜样的女人,孤独的警察……
“是谁在一天之内如天女散花般抛尸各处?”预告片中的这句醒目的台词,似乎告诉人们这是一部犯罪悬疑片,然而并非如此。《白日焰火》是一部有文艺气质——阴暗但强烈,有着精心控制的犯罪惊悚片,它讲述孤独和人的情感困境,没有所谓的英雄或受害者,只有人性不同程度的妥协。
由刁亦男执导,廖凡、桂纶镁、王学兵主演的《白日焰火》以一起碎尸案开头,引发出角色三人的爱情救赎故事。外表冷艳的女子吴志贞是一名干洗店帮工,她丈夫的“非正常死亡”,让草根警探张自力开始像猎犬一样追踪这个谜样女子,张自力对其的尾随却更多地带着情感上的依赖。男女主人公之间微妙的情感变化,使人们差点忘记了他们和凶残暴行之间的联系。
该片是一个谋杀分尸的故事,很容易落入惊悚片的套路,但刁亦男传承了黑色电影精神,又自成一体,既不同于经典的黑色片,也不同于cult电影那种边缘化的张狂,它更压抑和荒谬——就像是大白天放焰火,如此不合情理——电影就是不合情理的“现实”。
美国《综艺》杂志论述该片是类型电影和艺术电影的一个最奇怪的混合体,笼罩在霓虹灯和寒冷的工业荒漠中。《好莱坞报道》称,这部讲述普通人故事的黑色电影气质迷人,影评人应该会趋之若鹜,而普通观众则很可能会感到一头雾水。《Indiewire》认为该片节奏比较奇怪,一会儿快速而流畅,一会儿缓慢而文艺,黑色电影的框架被模糊和弱化了。
《白日焰火》英语片名直译为“黑煤薄冰”,刁亦男解释,这反映了梦与现实之间的不同,煤与冰是现实,而白日焰火是梦幻。“黑煤是发现碎尸地方,白冰是凶杀现场,两者结合,共同构成谋杀案的事实。而白日焰火是一种幻想,是人们用以抵御现实世界残酷的一种宣泄方式。”
德国《明镜》周刊以“最好的西部电影在中国”为题报道称,无论是《白日焰火》,还是《推拿》,甚至是没获奖的《无人区》,这些电影都让人印象深刻。它们结合中国社会现实,具有深刻的时代背景。该评论认为,中国电影常常走向两个极端,要么是欧洲品位的第五、六代导演作品,要么是歇斯底里的香港电影。但今年电影节上的几部电影突破了教条式的中国电影叙事手段,用非常直接的电影语言表述中国现实。《无人区》是一部中国式的西部电影,而《推拿》和《白日焰火》的表现手法也更有特色。这些电影给予人们更多思考。
电影=政治,电影反商业
对四大国际电影节的特点,通常人们会这样区分:戛纳、威尼斯电影节青睐艺术片,奥斯卡推崇商业片,而柏林电影节则偏好于政治。
偏听则暗,兼听则明。柏林电影节坚信“艺术虽然没有政治的目的,但却具有政治的责任”。
1956年,阿仑·雷乃反映奥斯威辛集中营的纪录片《夜与雾》、1970年米歇尔·韦尔霍文的《O.K.》描述四个士兵将一个女孩先奸后杀的故事、1976年大岛渚的《感官世界》、1979年迈克尔·西米诺的美国越战题材电影《猎鹿人》令苏联代表团退出电影节、1986年莱因哈特·霍夫曼关于“巴德尔-迈因霍夫集团”恐怖分子审判的电影《施坦海姆》等引出了政治纠纷……而在第61届柏林电影节上,他们将因政治问题被伊朗政府关押的导演贾法-帕纳西选为了评委;在今届电影节上,新锐女导演菲奥·阿拉达在阿富汗实地拍摄的影片《世界之间》再次触碰德国政治热点议题,影片讲述了德国驻阿军队在抵抗塔利班时与当地居民产生的交流与冲突,展现了充满难以消弭的文化、宗教与贫富差异的两个“世界”……柏林电影节就这样为政治而狂。
60多年过去了,柏林电影节的“偏好政治”口味也发生了一定的变化,而今人们感觉到的是它的开放性、多元化以及对新人的支持,所谓“政治”,确切来说,应是对现实世界和人生境况的关注。
美国《综艺》杂志把贾樟柯的《天注定》定为政治电影,显然这是它不修改无法在中国内地上映的主要因素。《综艺》写道:“《白日焰火》展示了中国类似的黑暗和血腥的肖像,在其中人命如同自然资源般消耗,每个人都处于危险的境地。这种缺失正如同刁亦男通过电影角色告诉孤独的英雄:‘算了,这是中国。’”
在中国式背景下,艺术电影导演近几年尝试转型,打出温情牌或投靠幸福感。今年三部入围柏林主竞赛单元的中国影片,遵循的也都是这样的路子——宁浩给《无人区》加上了一个光明却多余的结尾;娄烨的《推拿》在血腥和绝望中还不忘融入人间真情;到了刁亦男这里,穷凶极恶的碎尸犯罪被桂纶镁一张惹人怜爱的脸庞消解殆尽,杀人的动机被导演设定为爱与保护。
现实下的主义产物
今天,中国电影最大的陷阱就是票房决定一切价值。这样,电影已经不再是电影,直接沦为商品——这就是现实下的主义产物。
说一个国家电影崛起,要看这个国家影片的竞争力——无论是艺术思想、票房、奖项,还是技术与工业(票房只是其中一个指标)。中国电影怎样?一部在好莱坞不能及格的《泰囧》能稳坐票房榜首;一部特技二流的《西游·降魔篇》能超过十亿票房……这意味着中国电影出了问题——观众的口味与导演的艺术观完全错位。
在这片文艺片缺乏生存和营养的土壤里,艺术片上映难,关注度少,缺乏展示的平台,往往要靠跋山涉水到国外参展、卖片,只有得到奖项、获得国际肯定,才能重回祖国扬眉吐气。
问题是,艺术与商业能否在中国电影土壤里共存?这是一个全新的老话题。一直是艺术片导演的刁亦男强调,如果把艺术称作雅,把商业称作俗,在《白日焰火》里,他找到了艺术和商业的结合点,是雅俗共赏。《白日焰火》一成为金熊影片,国际发行可谓行情一路看高。就在获奖三小时内,已经有15家公司发来邮件洽谈购买意向。
不仅是刁亦男、娄烨、宁浩,还有去年获第66届戛纳电影节最佳编剧奖《天注定》的贾樟柯都流露出自己电影能在商业上成功的愿望。当然,他们得体的说法是:“可以为二者找到平衡点”,甚至还会引用戈达尔艺术片《精疲力尽》为例,当时他使用的“跳切”手法震惊世界,后来这个手法被大量的商业片使用。
《白日焰火》算文艺片?尽管刁亦男这么肯定,我却不以为然,这大概是一部披着文艺片外套的爱情犯罪惊悚片(满是商业元素)。而惊悚片从来都潜伏着渴望爆发的商业居心。
在当下的中国,艺术导演成功后都会自觉或不自觉投入商业电影大片的怀抱,因此,因《白日焰火》获奖能推动中国独立电影兴旺,仅仅只是一种美好愿望而已——犹如电影中桂纶镁饰演洗衣工,看起来很美,却很脆弱。
只有我们在推动电影分级、建立起文艺院线、放开审片制度、电影脱离唯票房论英雄的单一价值观念后,中国电影才能谈得上真正意义上的全面崛起。
(作者为《空中生活》主编、先锋戏剧评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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