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安的“冲突”和“无解”
摘要:海上漂流,派与老虎的对峙和依赖,这个隐喻其实是李安阐述——中国和美国的关系。
路透社报道,李安摘取奥斯卡最佳导演属冷门。文章中谈道,今年的最佳导演奖项可谓是争议颇多,除了最终的结果可以说是爆冷之外,多位知名导演没有获得提名也让人大跌眼镜。
《少年派的奇幻漂流》在此前的预测中并不被看好,在颁奖典礼的前半段获得三个技术奖后,多数观众以为可以送别它了。但结果是,李安在“最佳导演奖”的争夺中逆袭,打败了斯皮尔伯格——成为了奥斯卡历史上第一部夺得最佳导演奖的3D电影。
可能很多人会纳闷。
但作为华人的李安懂得两点很重要的人生观:一、人对自然界(未知部分)要有敬畏感,抱有感恩之心;二、罗贯中在《三国演义》里写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不可强也。”
“冲突”和“无解”
《少年派的奇幻漂流》以法裔加拿大作家扬·马特尔以亲历者讲述为主线,讲述派由童年到少年,成长与宗教,派和一只孟加拉虎在太平洋上漂泊227天的生命历程。
派的父亲是个动物学家,开了一家动物园,母亲是一个植物学家,父亲严厉,母亲宽容,少年派在学校,老是被人耻笑,直到有一天,派在黑板上写出长达几千数字的3.1415926造就了他的传奇。
派17岁那年,动物园无法维持,在父亲的决定下,不得不放下印度的生活,去加拿大寻找更好的生活。派离开了初恋情人,开始了他的漂流记。因吃素与吃荤,派的父亲还与厨子发生了争吵。
“不要跟老天做对”,这是派兄长最后的遗言。可惜无知的派以为神在海上,神在天上,想见识神的神奇力量,并以热烈的方式迎接神的到来,接受神的启示。这天晚上,狂风大作,派半夜开启了门,导致船进水而沉没。老子云: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人在最疯狂的时候,也是灾难降临的时候,货轮,人类科技的结晶,在天地面前,竟然如此不堪一击。
派独自在一条救生艇上逃生,在茫茫大海,派与老虎对峙,由对手变成携手共进,然而终究敌不住自然的力量,派彻底放弃了反抗,准备以死亡迎接神的到来,却来到了一座浮尸岛,补充了食物,继续前行,直达彼岸。
影片中,李安的视角超越了文化、地域、民族、宗教、性别的羁绊,创造出一个多层次的、探讨人与自我、人与他人、人与动物、人与自然、人与宗教、人与文化的复杂关系。
整部影片最能体现中国道家精神之处是“冲突”和“无解”。海上漂流,派与老虎的对峙和依赖,这个隐喻其实是李安阐述——中国和美国的关系。
李安的态度是——在电影里,海上漂流,老虎跳海捕鱼,派却救了老虎,老虎与派互相依赖,但他们却没有成为朋友。到达彼岸后,老虎头也不回,离开了派,去寻找属于它的世界。
派为何要救老虎?人最难克服的不是老虎,而是自己。派救了老虎,为什么还怕老虎?因为老虎不是人。
这是非常锐利的一刀,李安整体上超越了电影人,而进入宗教和哲学意义上思考——他开始从道家的基础出发,践行美国化的世界观——当下,所谓中国和美国的关系是“无解”的。
在神的嘴里看到整个宇宙
《少年派的奇幻漂流》用寓言的方式把一个黑暗的故事讲得异常明丽。
漂流既是肉体的磨难,也是精神的洗礼。绝境、开拓、挑战、意志……漂流文化的重心从社会启蒙、开拓进取、建立合理秩序的隐喻转回到挑战个体生存、探索哲学和信仰的寓言,是美国式的价值观;而整体的隐喻,智慧的考问,充满了李安式的悲悯,却是中国文化思维。
这是一个梦,李安把它讲述得内敛、乖巧,充满了东方式的工整静谧,并且用3D使其商业化。
什么都信,才看得见奇幻之美,少年派是这样成长的。派成长的同时也带来烦恼,他接受了印度教、基督教和伊斯兰教等不同的信仰。在动物园里,派认为人与动物可以沟通,却遭到了父亲的训责,父亲用一只羊做了试验,派亲眼看到血盆大口的老虎撕碎了柔弱的羔羊,派的宗教梦想被无情地撕碎。
动物生存链的法则是弱肉强食,出于生存本能。派上了浮尸岛后萌发的本能是欲望,对食物贪婪,以及漫山遍野的狐獴,猛虎的饕餮。韩愈在《送浮屠文畅师序》中云:“弱之肉,强之食。”刘伯温《秦女体行》曰:“有生不幸遭乱世,弱肉强食官无诛。”
然而人不仅仅只是动物,派是经历过宗教洗礼的,当看到莲花中的牙齿,像一语惊醒梦中人,派将阿南蒂送给他的手绳系在树根上,而绳子退色了,代表心中羁绊已经解开。当他离开浮尸岛时,这个岛的外景像一个躺下的女人,无欲则刚——典型的佛家视野。
英国诗人西格里夫·萨松在《于我,过去,现在以及未来》一诗中吟道,“心有猛虎,细嗅蔷薇”,派在海上、浮尸岛的昼与夜,美与恶,就让它一一呈现吧——在神的嘴里看到整个宇宙——不必美化,不加掩饰,真相就是真相本身。
美国梦的践行者
《少年派的奇幻漂流》有个指向——尽管是隐喻——但还是含蓄地完成了一次东方向西方的文化漂流,并在商业和文化的双层面上取得了成功。这点不仅让好莱坞与戛纳、柏林各自对立的商业和艺术导演们皱眉,更让中国大陆那些雄心勃勃争夺奥斯卡外语片奖的导演们汗颜。
李安在自传《十年一觉电影梦》中写道:“在现实的世界里,我一辈子都是外人。何处是我家我也难以归属。在台湾我是外省人,到美国是外国人,回大陆做台胞,其中有身不由己,也有自我的选择,命中注定,我这辈子就是外人,这里面有台湾情,有中国结,有美国梦,但都没有落实。反而在电影的想象世界里面,我觅得暂时的安身之地。”
出生于台湾书香门第家庭的李安,受到的是中国文化的浸染,父权中心的典型模式也为他的创作提供了生活基础。1978年,李安前往美国留学,先是在伊利诺伊大学学习戏剧导演专业并获戏剧学士学位,后又前往纽约大学学习电影制作,获得电影硕士学位。
然而,1984年,毕业意味着失业,李安蛰伏在家吃软饭,靠仍在攻读伊利诺伊大学生物学博士的妻子林惠嘉微薄的薪水度日。为了缓解内心的愧疚,李安每天除了在家里大量阅读、看片、写剧本外,还包揽了所有家务,负责买菜、做饭、带孩子,将家里收拾干净。日后回忆起这段难熬的生活,李安仍然痛苦:“我想我如果有日本丈夫的气节的话,早该切腹自杀了。”
李安的“家庭三部曲”《推手》、《喜宴》和《饮食男女》,为他闯荡好莱坞奠定了基础,但是这三部电影的拍摄资金都来自台湾。1995年对于李安来说是一个分界点,三部华语片拍完后,李安拍摄了简·奥斯汀的名作《理智与情感》。该片一举拿下“金熊奖”,第一次拿到在美国要缴税的收入——18万美金。他当时还在有意识地远离“好莱坞模式”。
但命运的安排却充满了喜剧感,2001年,他自己也不觉得是好片的《卧虎藏龙》,为他迎来了个人生涯的第一座高峰——该片获得了奥斯卡最佳外语片奖。但同时也引来了不少的批评——一味迎合西方的电影趣味。
2006年,已经洞察了奥斯卡口味的李安凭借同性恋题材《断背山》在威尼斯影展夺得“金狮奖”,并在第78届奥斯卡奖中抱回了最佳导演、最佳改编剧本与最佳电影配乐三项大奖。这意味着美国主流电影圈彻底接纳了李安。
按照一般规律,已经功成名就的李安应在辉煌的顶峰止步。苏东坡在《赠善相程杰》诗中写道:“火色上腾虽有数,急流勇退岂无人。”这是中国人的行为方式。但李安之所以是李安,他又是中国人读不太懂的中国人,或许是因为他受的是完整的西方电影教育,他还是好莱坞电影工业中的一员,他的俗世观是美国化的,他并不满足于已取得的成绩,他才有了《少年派的奇幻漂流》的更大成就。
所谓的美国梦,不就是相信经过个人不懈的努力奋斗便能获得理想的生活,而李安不就是再次印证了观众的“美国梦”吗?
(作者系诗人、《空中生活》主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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