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别了，武器

　　当1913年圣诞新年季临近的时候，一件事挡住了伍德罗·威尔逊总统去墨西哥湾度假的路：国会为创建美联储的法案争吵不休。威尔逊威胁说，如果不通过这个法案，国会就干脆不放假。

　　100年后，美联储依然有能力影响许多人过节的心情。但这次，它决定让事情明朗起来。12月18日，美联储揭晓了一个最大政策悬念的谜底：QE3将从2014年1月开始退出。

　　在撼动全球经济地基的金融危机爆发五年之后，美国撒出的史上规模最庞大的货币刺激终于见顶。美联储正式奏响了这个非常规“武器”的退场序曲，但也暗示这将是一次漫长的告别，因为前方的路途是否平坦，决策者依然看不清楚。

　　无论如何，这个世界，又到了改变之际。

美元大赌局

　　如同AK-47，QE3是好是坏，一直充满争议。

　　有人赞扬它挽救全球经济，也有人抨击它拖垮金融体系，有人说它没有多大作用，也有人说它制造通胀与新的泡沫。它招致的非议远大于美联储的前几次重大举措，甚至包括金融危机期间对大银行的援助。而它成功与否更难衡量，至少到目前为止，它还未被充分理解。宏观经济学家注定要在未来几年继续研究它的效果。

　　对于美国来说，QE3的出生严格意义上说不在危机之际，而是在经济正式走出衰退、步入复苏轨道39个月之后。但是，漫长、疲弱而又反复的复苏，和数以百万计的失业或未充分就业的美国人的命运，足以为肩负防通胀、促就业“双重任务”的美联储采取非常行动提供有力辩护，特别是当利率已经无限接近于零，而传统的宽松货币手段已经穷尽。

　　不同于以往，美联储给这个最后的“杀伤性武器”设定了一个开放式结局——承诺“无限期”买入长期债券，直到劳动力市场前景出现显著改善。在国内政治博弈造成大规模财政紧缩的环境下，QE3释放出“不成功，便成仁”的强烈信号，给了美国经济猛烈的助力。最近的经济数据勾勒出这样一幅乐观的图景：从就业市场到家庭债务，预示着美国的经济增长来年会进一步提速。

　　但QE3给世界带来的更多是烦恼。美元已确立的对全球货币政策的左右能力，令美联储通过膨胀到4万亿美元的资产负债表向全球释放冲击。前所未有的廉价货币像奔腾的潮水冲刷着危机后的世界，侵蚀着原有的形态。

　　美元拨弄下的汇率震荡引来了“货币战争”的幽灵。在这个国内需求受制于去杠杆化而注定疲弱的世界，国际贸易中的零和游戏依然存在，发达经济体纷纷选择通过竞争性的量化宽松造成本币贬值从而扩大净出口。金融市场出现了新“非常态”。美联储的美元大赌局赌上的是美元的信用，这甚至引发中国对人民币战略的调整。从之前的言语抨击，到目前战略性的布局，中国对货币领域的“非常态”发出越发坚定的抗议。

　　新兴市场的经济政策周期也不幸地被QE3绑架，特别是那些资本账户更开放的国家。当国外资金蜂拥而至，营造出流动性泛滥的图景。当它们大举撤退，又给这些国家制造了新的动荡。国际资本流的肆意出入，给新兴国家留下的是对资本难以戒掉的依赖，和对结构性问题的更无力应对。5月开始的“双I危机”，已经预演恶果。

　　对高风险金融商品的投资也在世界范围内迅速复苏。2013年，评级偏低的债券的发行额已经达到历史最大规模，以2008年金融危机爆发后消失的住房抵押贷款为基础的证券化商品市场再次趋于活跃。一些市场的角落开始出现不祥的泡沫。

　　美联储“大退出”进程的启动拉开了全球正常化时代的大幕。但是，可以预见，经过战争般洗礼的世界要告别已深刻影响它方方面面的“武器”，还得经历一些痛苦。

货币万能主义终结

　　退出的痛苦，今年夏天已经预演。5月，伯南克只是对缩减QE3规模的一句暗示，就导致美国10年期国债收益率上涨了120个基点，因此在还没有卖出一张债券之前就扭转了此前QE对利率的大部分影响。新兴市场是最大受害者，特别是印度与印尼，国际资本迅速抽离令两国遭受市场与货币危机的重创，至今还没能完全恢复。金融市场的动荡对美联储发出警告：退出过程需要小心地控制和管理。

　　伯南克用一贯的学者口吻保证，美联储将以“审慎的步伐”缩减购债规模。像是为了证明“审慎”二字，明年1月首次缩减的规模只有100亿美元——根据美联储自己的粗略估算，2000亿美元的购债规模相当于25个基点的政策利率，那么100亿美元影响的不过是1.25个基点，正常情况下，投资者几乎不会注意到。

　　更重要的是，美联储还强化了保持低利率的“前瞻指引”。声明称，利率很可能在“失业率降至6.5%以下之后相当长的时期内”保持在接近于零的水平。根据美联储官员的预测，这表明至少要到2015年之后。

　　这就好像让你减肥的一开始只是要走你几颗巧克力豆，并保证给你的巧克力棒不减量。华尔街的反应表明他们十分喜欢这个稍作改动的甜食供应计划，道琼斯大涨了近300点。但最让伯南克高兴的，应该是债市的反应。与今夏不同，美国10年期国债利率这次几乎纹丝未动。

　　美国经济前景的不确定性及可能的“黑天鹅”事件，也制约着美联储的退出脚步。例如一些经济学家发出的通缩预警，毕竟，几番刺激后，美国目前的通胀率仍未达到2%的目标水平。

　　尽管退出才刚刚谨小慎微地开始，但它仍如约而至并实实在在地代表政策逻辑的转变。它带来的影响将是有序可控的还是暴风骤雨式的，没有人能准确预测。但是，一些趋势值得关注并提前做出准备。

　　美联储退出后，货币万能主义将失去其5年来的合法性。防止通胀而非刺激经济，将重新成为主要政策诉求——这种转变，中国同样已经提前启动。此外，新兴市场在QE退出带来的经济挑战下将出现更多的分化，各自的诉求也将随之变化。过去5年，体现新兴经济体更多声音的“金砖国家”、G20等新型合作平台迅速崛起，在这个时期达成的共识和行动纲领未来可能面临重新审视，这将给国际政经合作平台与规则带来变数。

　　QE3到底意味着什么？现在做出最终的评判还不是时候。而它的设计者——也是在卸任前倒数第44天将它结束的美联储主席伯南克说：“我希望我能活得足够长，看看教科书上怎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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