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通人和政府的距离

留美学者 杜剑峰

    记得刚到美国不久，在学校办理报到手续时被告知需要申请“社会安全号码”。美国没有身份证，这个“社安号”是今后领奖学金、办驾照、申请信用卡时所需的唯一凭证。由于负责号码审批发放的“社安部”离学校很远，往返的公共交通亦不便，所以学校为了方便像我这样刚来不久、还没有购车的国际学生，特意联系“社安部”的人员来学校“现场办公”一天。
    那天早晨，我带着准备好的证件来到学校的国际学生办公室后，惊讶地发现“社安部”来的两个工作人员，竟然被安排在办公室外面的走廊里办公。一桌两椅，无茶无水，正忙得满头大汗。身边也没有学校的人员陪同。出国前，我曾工作过一段时间，对当时国内政府部门的风气有所了解。见到两名美国公务员被如此“慢待”而无怨言，颇感新鲜。当天有中午去申请号码的同学，还看见两人午休时自己出去买了三明治，坐在楼旁的石凳上吃。初到美国，这件事给我留下非常深的印象。
    后来在美国生活久了，慢慢知道政府部门外出办公，就是这样的风气。到学校或社区的“便民举措”，属分内之事。接待方无义务奉茶侍酒。而且即使招待者有心请吃一顿“工作餐”，公务员们也坚辞不受，因为违反规定。若是不按规矩来，轻者被罚，重者甚至会丢了工作，还会连累上司被处分，犯不上。
    美国的公务员收入中等，福利不错，比起其它行业来，相对更加稳定一些。所以公务员循规蹈矩，为自己的前程不会冒不必要的险。美国各级政府对公务人员的旅行、会议、公务就餐等等有着非常详细具体的规定，并设立了专门的监管部门落实。联邦政府负责此类事务的部门是“总务管理局”（GSA）。GSA是独立运作的机构，不隶属于其它部门，其负责人由美国总统直接任命。
    在GSA的网站上，可以找到联邦政府对于公务人员因公旅行、饮食、住宿等所作的规定。由于GSA还负责政府机构的产业维护及公需物品的采购，所以其网站上还有政府采购的相关规定。这些规章制度均非常详尽，仅“联邦旅行规章”一项，下载下来便有300多页。翻开来看，可以用“事无巨细，滴水不漏”来形容。
    比如公务员出行乘坐飞机，该规章便明确规定非特殊情况，只能购买经济舱的机票。而关于什么可以算作“特殊情况”，该规章专门列出5种可能，每一种下面又有3到6项非常详细的说明。美国驻华大使骆家辉刚到任时，因被发现出行乘坐经济舱，还在国内媒体中引发了不大不小的议论风潮。其实上GSA的网站上看看就知道，大使先生完全是照章行事，并非作秀。
    对于联邦公务员出差时的住宿、餐饮，GSA的规定也非常繁琐细致。比如在旅馆选择上，必须首先考虑同联邦政府签有合作协议、在费率上有折扣的，而且不能有额外收费。出差饮食标准分6等，最低每天46美元，最高每天71美元。三餐各自标准是多少，临时加餐该几何，均明确标出。甚至连“如果公务涉及穿越国际日期变更线该怎样计算餐费”都有专门的规定。
    除了公务出差，因公变更工作所涉及的搬家费用，由政府外机构出资的旅行服务、涉及已去世的公务员的报销等等，也都在“联邦旅行规章”涵盖的范围之内。
    规矩制定得好，执行也重要。因为美国政府部门的高级官员都是公众人物，被媒体盯得很紧，所以平素谨言慎行，不越雷池一步。否则即使有小的差错，一旦被媒体曝光抓住把柄，即使不丢官下野，也会搞得灰头土脸，得不偿失。对于中下级官僚，来自媒体的压力要小一些。但是由于内部的审计监管都有一整套的流程，而且执行严格，违规的空间小。如果乱来，一旦被查出来，监管部门不会为了徇私而搭上自己的乌纱帽。因为犯规成本大，所以整体上政府部门都会按章行事。
    所以在美国生活，普通人跟政府部门打交道非常简单。各级政府政务公开，老百姓生活中遇到需要到政府部门办的事，提前在该部门的网站上看清楚要求规定，然后带好所需的材料直接去便可。行与不行，均按照规矩来。没有什么商量的余地，也不会被刻意为难。
    不过虽然整体风气不错，但是联邦政府毕竟是一个异常庞大的部门，所以像世界上很多国家一样，工作人员效率低下，做事拖沓。而且即使规矩再多，监管有力，但也免不了有人想要钻空子。时不时媒体上便有黑幕被爆出来。
    具有讽刺意味的是，近年来关于政府浪费的最大丑闻，竟然发生在负责制定公务员规范的GSA身上。2010年的时候，GSA跑到赌城拉斯维加斯召开了一个培训会议。会议中的餐饮标准不仅大大超出规定，组织者还安排了各种表演助兴。与会者300余人，在4天的时间里，竟花费了80余万美元。
    此事曝光之后，举国震惊。国会多个委员会立即介入调查问责，奥巴马总统也大为震怒。2012年4月，GSA局长玛莎·约翰逊宣布辞职，她的两个副手同时被撤职，GSA几个地区部门的负责人也被停职调查。美国的政治和社会文化中，对政府尤其是联邦政府，始终有一种不信任甚至防备的态度。认为政府总是倾向于扩张，越来越大，也越来越费，其存在本身对公民的权益便是一个威胁，必须坚持不懈地限制政府规模。美国的开国元勋，《独立宣言》的起草者托马斯·杰斐逊便声称，当政府变大时，同时也会变坏，而法律这是使政府这个野兽变得规矩的绳索。另一个著名的小政府倡导者里根总统也曾说过，政府往往不会解决问题，却成为问题本身。
    GSA丑闻似乎证明了美国“小政府主义者”的观点。当一个政府的预算高达数万亿美元的时候，总是免不了出现铺张浪费。要防止这种情况，制度化的行为规范，和严格的监管制度，就变得非常重要。GSA的“赌城会议”丑闻，便是其部门内部的监察部经过长达一年多的调查后，向公众通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