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鳝的清晨。
黄鳝总是在清晨的时候被我们从洞里钩出来,上午不行,下午不行,晚上更不行。或许是因为黄鳝这东西总爱在清晨睡觉,警惕性低,一不留神就成了我们这些捕膳高手的囊中物。老爸挡在我前面,几乎是趴在地上,伸着头,双眼似鹰,朝洞里看。“往后站!”老爸喊。我退了半步,拉住他的皮带。老爸小心翼翼地伸出胳膊,用食指勾住鳝钩,又握住。“嘿!”老爸小声乐了一下,看样子是个大家伙。“网来!”老爸发号施令。我一跃而起,后退几步,操起了自家制作的暗绿色塑料丝线捕鳝网。
老爸开始往回收胳膊了,拉了一下,鳝鱼好像露出半个头,立刻又缩回去了。粗头粗脑,是条老鳝!老爸吃住劲,一脚半蹲,身子朝后仰,用力一抽,比黄瓜还粗的老鳝,在空中画过一条弧线,“啪”地一下摔在沟外的泥水上,活蹦乱跳。我一秒钟变勇士,挥舞着捕鳝网扑了上去。
黄鳝钩是老爸用鱼钩自制的,四个焊在一起,像一个四爪的锚,钩尖锋利,咬下去就吐不掉,钩尾连着一根细长的钢条,那是拉杆。诱饵用蚯蚓加饲料,做成个球形,包在钩子上。到晚上,老爸就拿起电筒,带着我去厂子里的那条沟渠里找黄鳝洞。洞口太圆的不能钓,蛇住在里面。黄鳝不讲究,它的洞口总是歪歪扭扭。饵放一夜,第二天清晨,十次有八次不会落空。
老妈不敢杀黄鳝,觉得太凶残,又腥,血淋淋,所以我们的战利品总拿去菜市给卖黄鳝的处理—去头,破肚,不剔骨,老妈提回来,切段,红烧,必然放干红辣椒,烧出来的咸鲜微辣口感,实在是我们这些在淮河边长大的人的最爱。鳝段在口腔里翻腾,舌头操控着它,三面鳝骨像游乐场的转轮一样滚动,鳝肉被咬吮下来,很有些克服困难的快感。一次吃不完,隔顿热热再吃,黄鳝的胶质浓稠了,更咸,更下饭。我长大了,老爸一直生病,厂子破产了,那条长黄鳝的沟渠被封了。我们家好久好久没吃过黄鳝。一个夏天,我从外地回去,那时候老爸已经不在了,我和老妈对坐着吃午饭,也不知怎么的,她突然认真地对我说:是不是该吃一次黄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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