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席 宜恋听心

 为了到老古的茶室品茶，我专门换了一袭短打的布衣，六月的京城室外雾霭氤氲，高温裹挟着黏湿的空气，让人大汗淋漓。没有空调的茶室，一片静意，我挥汗如雨，老古却身着粗麻长衣长裤，滴汗皆无。招呼一下，便只顾凝神给茶桌一角的插花做备茶前的修剪，动作缓慢而流畅。新近采撷的萱草被老古颀长的手指梳理、剪折、抽插，片刻即成一方寓意深长的生动景致。

一席茶的感动
     老古，京城著名茶人，亦是中国茶席文化的倡导和推动者。这间百余平方米的茶室即是老古的课堂，每周总有几日的下午，这里会聚集创意、设计乃至金融界的各行人士，这些社会中坚们在茶席中被一叶清茶涤荡，重归成一介“学子”，重新学习倾谈、反观与聆听心声……作为前财务公司的高层，老古深知金融、财务工作的重压。数年前，每天从清晨到深夜，即使在回家的路上，他脑海里都充斥了各种定而未定、悬而未决的事情，但当他把精力专注于一席给自己铺陈的茶，所有琐碎的盘根错节开始被清晰地剥离。“这只是最直观的感受。当你非常专注的时候，呼吸会慢慢平稳，动作开始舒展。你会慢慢平静下来，然后你会发现刚才的困扰变成第三方的事情了，你反而看得更清楚。”
     对老古而言，通过茶席的铺陈、摆桌，即能呈现比“沙盘疗法”更细腻的投射，而茶席的“一叶一世界、一壶一乾坤”所承载的心理疏导和治愈的功效，也会因对待器物的方式、
角度越来越具美感而事半功倍。“像我的一个学生，家里是典型的家族企业。而他本身又是个完美主义者，对自我的要求甚高。”其实他本人一直在承受来自家庭的巨大压力，他的姐姐作为企业的实际主导者一直显得非常强势。“他很希望能证明自己，而不愿意被人觉得是依靠家族，才获得现在这样的生活。在这种情况下，他更容易情绪焦虑，缺乏自信。最后几乎呈现忧郁状态。来上课后，他的性格开始发生变化。以前会习惯于对自己的行为作出解释，但后来这些解释逐渐转化为重建的自信和对自己的肯定。这种转变，不是明白道理就能做到的。这需要自己的亲身感受，是对于内心真正的改变。”
     对不谙茶事的人而言，茶席神秘而高深，其间蕴含了太多隐秘的符号，潜移默化地影响着每个初入茶席的体验者。这些符号有显现的和隐性的区分。显现的包括这些器具、席布的质感、图案、纹路。隐性的包括形状大小以及它们之间构成的微妙结构。它们给人带来的影响迅速、直接。就如同怒气冲冲的时候，看到自己平时最喜欢的器物，瞬间就能把不良情绪带走，这一过程就是自我的取悦和满足。
     你是否被一席茶感动过？一股穿喉的温热过后引发的回甘，细致而甜腻，这种记忆无意识的复苏，几乎是所有体验过茶席的人共同的经历。因为一席茶的热泪盈眶，正是茶席无声力量的佐证。

平衡的支点
     “茶席”，即泡茶的空间。始于盛唐，兴于宋明。明代杨慎在《艺林伐山·茶寮》中有记 ：“僧寺茗所曰茶寮。寮，小窗也。”在山寺小斋中靠窗品茶，是极美的茶席。即便无此条件，忙里偷闲，在桌子一角摆一个简约的小茶席，也可以招待两个来访的朋友。茶席，其实就是空间学的展现。一朵野花一根灌木几叶枝条即可搭建茶席四艺中的“茶花”（茶席上的花艺、盆景都被称为茶花）。小小景别，包括枝条的比例走向、所在位置，都充满《周易》的哲学意味。看似简单的景致，亦七景俱全：必定有前后、左右、上下，还需具备中间点。这种传统的方位概念和应用，可以追溯到风水学说。泡茶一个简单的层面，也有着最基本的前后逻辑。所有器具的陈列包罗了动作的顺序，乃至于泡茶轨迹图的运行方向。一个常规格局，也蕴含了阴阳和动静：左边全是静态的，如水方、花器；左边的水壶与煮水器一个是起点，一个是终点；水器和火器同在左侧，水与火，彼此呼应。右边则是动态的，如茶则、茶仓，泡茶者从右手而起，也以右手的茶杯结束，构成一个闭合的回路。茶席教室开设以来，最久的学生跟了老古五年，完成4 个月的初级课程后再到中级，中间需要间隔一年甚至更长的时间，这个时间被用来消化和整理茶知识，并不断完善冲泡技术。就茶席的初学者而言，初级的课程是一个浓缩的过程，就如一本书的目录。其间的信息脉络足以支撑中级乃至更高层的茶席课业，只是后者会要求越来越准
确，越来越细微，理解更深入。
     即便是一个铺陈简单的茶席，从摆桌到器具，每一个细节的考量、每一个点的撬动都会影响当下这席茶的表现。这种行为，不仅止于口腹欲望的满足，亦是与人本身的真实感受相结合。这一系列功课都需要周而复始地进行，只为给自己找到那个平衡的支点。老古有一个海归学生，“她很年轻，在国外学艺术，对国内的工作环境不太适应。在学习茶席之后，她邀请大家去她家里参加茶会。但一个工作的电话，让她按捺不住跟对方大吵，在座的众人惴惴不安于她的情绪。谁知，当她坐下来，情绪瞬间就变了。她静静地泡茶，就像进入到了另一个世界。当她泡完茶之后，就像做了一个精神的桑拿和洗礼。”

生活，在茶席中尽现
    作为一个有影响力的专业词汇，“茶席”这个词最初出现是在日本，日本把茶室称为茶席。后被中国台湾茶人所吸收，以求探索茶的各种可能性和形式。日本武士时代是日本茶道发展历程中最为关键的一个时期，同时也是最辉煌的时期。茶本身的品质和茶道所蕴涵的哲理，使得武士们将其视为广交天下良友的交际工具和个人修身养性的美妙途径。同时，茶也成为标志身份地位的高雅文化。在职业榜单中，金融从业者的压力首当其冲。研习茶席之风能否在金融界起到其当年对日本武士群体的修复作用呢？老古的茶席教室，课余时候也有众多慕名而来的金融人士。老古认识的一位银行的大客户经理，如今在他的办公室就不时会摆上一方茶席，或为自己或为客户，当一切因茶而放缓之后，急躁荡然无存。
    “他说现在更容易跟客户沟通。后来他又介绍他们副行长来。在上课期间，这位副行长开车出了点状况，骨折之后，还坚持让家人送他来上课，因为他不愿意落课。他做到这样，不可能是矫情做作也不是附庸风雅，正因茶席是对生活的所有要求和态度的展现。”选择这样的喝茶方式，也选择了一种生活方式。“亦如我在喝茶的时候选择精致的器具，就绝不会在吃饭时选择垃圾食品。茶席是生活的一部分，习茶的人，都会是环保主义者一样，不是故意为之，而是自然而至。这一切也都会在铺陈的茶席中尽皆展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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