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英雄主义”

作者:于娜

来源:华夏时报

发布时间:2013-06-21 23:33:00

摘要:在中国最大的画家村北京宋庄,既走出了方力钧、岳敏君这样的知名艺术家,也有仍在商业光环背面苦守的人
华夏时报(www.chinatimes.net.cn)记者 于娜 北京报道

    在中国最大的画家村北京宋庄,既走出了方力钧、岳敏君这样的知名艺术家,也有仍在商业光环背面苦守的人,他们可以吃白菜帮子不放油,也不想去画自己都不喜欢的画。比如宋庄画家们口中的“老唐”,他的真实姓名叫唐建英。
    老唐的画不甜美、不娱乐、不流行,反而沉重和窒息,带刺的铁丝网、瞪大眼睛的灰色男人、失去颜色的花朵,甚至让你莫名地心情不好。实际上,老唐是一个阳光的人,而且很幽默,他之所以关注被挤压下的小人物,将他们内在的情绪情感表达到极致,你可以不接受,但你做不到不触动。


宋庄的日子

    搬家对于宋庄的画家们来说,都已习以为常了,特别是租金不断上涨之后,而老唐有点麻烦,自从养了“黑子”后,他每次都要找能养狗的院子才行。
    他现在住的小院紧邻街道,一共有200多平米,推开一道有点掉漆的大铁门,最大的一间屋子是画室,几幅还未完成的画靠在一侧墙边,地上还有装满颜料的小桶。另一侧摆放着木沙发、书柜和桌子,是生活区域。整间屋子给人的感觉有些空旷,但是屋顶很高,采光很好。
    一有外人进来,后院的“黑子”立即就叫了起来。“黑子”是他养了7年的藏獒,每次去外地采风,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它。而除了老唐,黑子对谁都很凶猛,让人无法靠近。有时老唐会拜托隔壁院子的邻居,从墙头扔些食物过来,有时他提前从外地赶回来,或者干脆推掉了外地的活动。
    “一个人感觉孤独时,黑子就像家人一样陪着我。”老唐对黑子的感情很深,黑子也很依赖他。
    在宋庄,很多画家都养狗,几乎成为一种风俗。“画家们喜欢自然、自由和诗意的生活。”老唐正在画他和“黑子”的作品,准备参加7月份在宋庄的一个关于画家与狗的展览。
    在老唐画室的窗台上摆了一溜的红酒瓶,“画画需要感觉,感觉饱满时,一气呵成,就像一坛子酒一样,喝就喝得天翻地覆,感觉天地都在动;要么就静,捧一本哲学书看一下午,看到激动时,书一合就去画画。”
    这就是老唐在宋庄的生活,而原本他可以走另外一条路:有美满的家庭、悠闲的工作,等待在退休后颐养天年。
    二十几岁时,老唐还在石家庄的钢铁厂上班,他的个展就已经轰动了整个城市,而他没有受过任何专业的学院训练和教育。
    上世纪90年代初,中国出现第一个自发形成的艺术家聚居地——圆明园画家村,它就像艺术的乌托邦,吸引全国各地的艺术追求者慕名而来,老唐也是其中之一。他在那里呆了几天后,最终没有留下,因为那时他已有了自己的家庭。
    “后来有两年时间没有画画,因为搬到楼房后,油彩会弄得到处都是,而且有气味,家人不喜欢。我就养了一条小白狗,天天和‘狗友’们一起遛狗。”这种悠闲平淡的日子,却让唐建英感到空虚和压抑。
    这样生活下去对老唐来说就是毁灭,他必须要来北京,做一个职业画家。从单位辞了职,而希望能过平稳生活的妻子,无法接受他的“疯狂”,绝望地提出离婚。
    2001年,抛家舍业的老唐走出北京火车站,心里说不出的滋味,既然是自己选择的路,无论怎样,都要自己面对和承担。


苦涩中的哲学

    2001年,老唐开始了《规矩》系列的创作。画面上瞪着惊恐大眼的男人,穿着灰白色的衣服实际上是囚服。队列式的他们呈现的是一片集体的茫然,和集体无意识般的驯服。
    2002年开始的《网》系列创作,是老唐个人风格逐渐形成的标志。画面上呆滞的集体变成了孤立的个人,面目模糊但眼睛瞪大的男人,站在带刺的铁丝网后,被禁锢被压抑的绝望感觉令人窒息。
    “‘规矩’和‘网’都是一种禁锢的感觉,是被挤压下的小人物传递出来的情感。他们从小就不被允许大声说话,做人做事都要老老实实,规规矩矩,这样成长起来的人生,一辈子都可能生活在自我禁锢中。”老唐说。
    有一天,老唐突发奇想画了一个胸前戴着小红花的男人。“他有点神经质的感觉,渴望得到奖励和虚荣,其实这样的小人物没人表扬他,他是给自己戴上小红花,表达内心深处向往着美好。”
    之后在《人与花》系列中,粗砺的铁丝网仍隐约可见,但画面上增加了那些看似饱满,却是灰白色调的花朵,老唐称之为“恶之花”,“花象征着美好的感觉,苦涩之中毕竟还有希望,生活在洞穴中的人,不等于不渴望光明,在压抑中的人,不是说没有性格和朝气,他们也在追求梦想和光明。”
    老唐描画的类似卡夫卡式的小人物,以独特的眼神打量这个异化的世界,产生震撼心灵的力量。
    “一个真正阳光的人,才会通往黑暗,这是《周易》中的一种道路,因为内心阳光的人,才想在黑暗中探寻一线光明的希望。黑暗中有哲学和真理,表象中的娱乐和流行都不属于历史,它只是这个时代的。”老唐对人的历史、人的本质、人的命运、人的处境、人与人及人与社会的关系进行思考,将内在的焦虑、惶恐、孤独、迷惘、恐惧、孤立和绝望,都转化为极致的视觉意象。
    然而,身边很多画家画了甜美的、娱乐的作品,都卖出去了,而他的画却遭到市场冷遇。“某个老板想买我的画,然后让我改改这里,改改那里,我有给他打工的感觉,很不舒服。美丽的东西,我也能画,一晚上能画好几幅,但那不是我。”
    在宋庄,每年卖画上百万进账的艺术家不少,生存压力面前,老唐也有沮丧的时候。“沮丧对我是一个恢复期,既然不是为钱画画,也就不那么虚伪了,真的为自己在画。如果我画的作品,自己都不喜欢,那我为什么要做这件事情,我必须得喜欢才画,就像爱情一样,为了喜欢的人,可以献出生命,所有的一切都可以付出。”
     “我之所以苦涩,是因为我们的爱被压抑了。这个时代的精神家园变得不堪一击,现实生活中物欲横流,对爱情、对美好的向往,都让我们产生质疑。”老唐说。


英雄主义情结

    老唐崇尚英雄主义,深受哲学家们的影响,钦佩他们对信念坚定不移,“每个人都渴望尊从内心,但是很少人能够做到,选择这条路了,就必须为自己负责,要不然在宋庄卖烙饼,一年也能赚十几万。”
    多数人来到宋庄,是追求艺术,追求心灵自由,但是他们也不得不面对生存。一开始大家都想更纯粹地做自己的艺术,后来就变味了。越想赚钱,心里就会发虚,这个地方是不是调亮一点,画廊会不会不喜欢?有的人干脆跟着市场走,画廊喜欢什么,买家喜欢什么,就画什么。
    “真正的艺术家,他画画的出发点是同价钱没有关系的,画着画,喝着二锅头,听着音乐,那时候你的世界很美好,很强大,别人走进不了的世界,但是回到现实里又是苍白无力的。”老唐自嘲地说,有人告诉他,他画这个东西,没钱是对的,他要是有钱了,这个世界就变了,文明就达到极度了。
    “我喜欢他画的画,才和他做了朋友。”画家“老白”也住在宋庄,离老唐家不远。“老唐对艺术的真挚和用心很少见,真正把艺术作为生命的需要,是我们宋庄画家很佩服的‘战友’。”来自湖北的画家游敏说。但他感到无奈的是,国内的收藏者对当代艺术缺少发现的眼光,很多像老唐这样的作品大多都被国外的人买走了。
    老唐拿出一本有些发旧的相册,里面放着从他三四岁一直到现在的照片,记录着他一路走来的那些难忘瞬间,曾经一家三口的幸福合影也在其中。如今还有朋友在问他,是否后悔当年的选择。
    “每一个人的一生,就像一本相册一样,一翻一合就结束了。喜欢做什么事情,就要认真地追求,把它做好,对得起自己的梦想。”老唐说,生命中占用了大多数时间的都是无聊,正因为无聊,选择了艺术,渴望着爱情,都是在释放自己,希望社会认可和接受。
    “艺术家面对贫穷没关系,还能留有一片天空,任我们的心灵去翱翔,这是我现在唯一感觉到自豪的。”老唐喜欢宋庄的夜晚,褪去白天城市化的浮躁,恢复一些村庄原本的感觉,尽管在商业化的膨胀下,这里的自然和诗意也渐行渐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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