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林的自我重塑与多重忧伤
中国总理李克强2013年5月首访亚欧4国,德国是此行收官之站。李克强出席在柏林开幕的“中德语言年”,外界再次把目光聚集在这座拥有800多年历史的柏林都城。
800多年来,柏林这个多元都会一直呈现着多重面貌:欧洲高水准的学术文化的中心,哲学、音乐和戏剧之都,工业和经济重镇,同时也是滋生政治狂热的都市。
本雅明的柏林归属感
冬天,在悠扬的音乐声中,溜冰者在公园湖面上飞梭旋转。夏天,网球场则成为青春的场所。在公园湖畔,牙牙学语的儿童玩耍沙土,年轻的保姆们坐在附近的长凳上读着小说,老年孤身男人手拿着报纸,混迹在那些轻浮的姑娘中间。
这是有“欧洲最后一位知识分子”之称的瓦尔特·本雅明在40岁时回首童年(1895年)的柏林景象,当时他由保姆领上街开始认识柏林,《柏林记事》按顺序描述了本雅明的居住区、广场、公园、游乐场所、学校、剧场以及他参加“青年运动”的聚会地点和咖啡馆。
本雅明出生在柏林一个富有的犹太家庭,家里有许多银制餐具。电话是他出生那年问世的,结果很快就进入了他的家庭。每年夏天,他们一家到柏林郊外的别墅避暑,外祖母的大住宅拥有12-14个房间。但本雅明总认为自己是一个被保姆和母亲带入柏林这个“霍亨索伦时代的迷宫”的游逛者。他说:“我所谈的是空间、瞬间和非连续性,我在这座城市面前显得无能。”
而此时正值德意志帝国鼎盛时期,1871年,德国在普鲁士首相俾斯麦的领导下实现统一,进入20世纪初,德国成为欧洲第一工业大国。
在1812年,普鲁士颁布了《关于犹太人公民地位的法令》:“凡在我国居住,并持有入籍证、护照和特许证的犹太人及其家庭,应视为本国人和普鲁士国家的公民。”许多犹太人已经在很大程度上融入了德国社会。
但作为犹太人的本雅明自我诊断是“患忧郁症的人允许自己享受的唯一乐趣,也是强有力的乐趣,就是寓言”。他在柏林这座城市找不到归属感,他宁可在大街上与妓女搭讪。
一座流动的城市
本雅明在柏林孤独漫步的感觉,多年后,在一个18岁犹太女孩汉娜·阿伦特身上也发生了。1924年秋,她从柏林转到马尔堡上大学,认识了35岁的已婚哲学家马丁·海德格尔,并与他发展成亦师生亦情人、时断时续的长期关系。
被打开心扉的妙龄少女不时逃回柏林的家,试图摆脱海德格尔的魔力——此时的柏林对她而言是自身失落的起源。1928年她完成了博士论文《论奥古斯丁“爱”的概念》,但身为犹太人无法获取教师资格认定,她也就不能在任何德国大学授课。
随后汉娜回到了柏林,与报刊作家巩德尔·斯特恩结婚。1933年,她前往巴黎,并在那里与马克思主义者本雅明成为好友。
多年后,汉娜才真正认识到海德格尔对于她的爱情与哲学间的关系。海德格尔认为,一个人只有在孤独状态下,只有在离群索居时才能真正回到自我——这就是一个痛苦和狂喜交织的恋爱中的女人对城市无所依靠的感觉。
其实这是哲学家们对柏林的误读。1927年,导演瓦尔特·卢特曼拍的电影《柏林,大城市的交响乐》记述一个充满活力的柏林——它像一台巨大的机器,从清晨开始工作,到夜晚结束,构成了一种特有的节奏。导演通过运动的元素,让人看到由鳞次栉比的房屋组成的街道、奔驰的火车、运转的机器、上学的学生、上班的工人、繁忙的交通、入夜的万家灯火,以及强有力的劳动节奏、石块路面发出的铿锵声音……这一切汇成了一曲大城市的交响乐——柏林是一个始终在流动的城市。
柏林作为都城的历史
柏林作为都城的历史要追溯到公元15世纪。1411年,腓特烈出任边境总督,平定了勃兰登堡地区战乱后,当上了勃兰登堡选帝侯,柏林作为首府——来自德国西南地区的霍亨索伦家族的历史从此展开。1618年,趁着波兰政治纷乱,霍亨索伦家族取得了对普鲁士公国的继承权。1701年,勃兰登堡侯国和普鲁士公国合并,腓特烈一世加冕为普鲁士国王,柏林为首都。
1713年,腓特烈·威廉一世成为普鲁士国王,其登基仪式只花了2000银币,他鄙视学问,从不在文化建设上花钱,人称乞丐国王。但是,他却把80%的政府财政充作军费,大力发展军事力量,并要求贵族子弟都必须在军中任职。
腓特烈·威廉一世对王太子弗里茨也十分苛刻,他禁止太子接触法国文学、拉丁文和音乐,反对儿子与英国王室联姻,经常对儿子进行体罚。
1740年,弗里茨继承普鲁士国王位,成为腓特烈二世。他应用外交手段提升普鲁士的地位,还在“七年战争”中树立了“军事天才”的荣誉,赢得了“大帝”的称号,使得普鲁士一跃成为与奥地利、法国、英国和俄国并列的欧洲五巨头之一。
腓特烈大帝在内政上,与他父亲正好相反,他身体力行发展文化、艺术、哲学和音乐:1740年写下《反马基雅维利》一书,用进步的角度去分析马基雅维利的国家政治观点;他还给俄罗斯叶卡捷琳娜大帝写过诗;与18世纪法兰西思想之王伏尔泰书信来往并在波茨坦会面;他还吹得一口好长笛,并喜欢作曲。他1747年在无忧宫与作曲家巴赫会面。
腓特烈大帝还奉行“法律面前人人平等”的原则,对移民和小宗教信徒采取宽容政策,也是他内政的特色之一。在柏林卢斯特花园,一座新教教堂和一座天主教教堂并排而立,可算得上18世纪独一无二的景致。腓特烈后来还说:“纵然行事方式各异,但人人都是可到天堂的。”但是对犹太人的歧视,他却是一字不漏地继承了前任的政策。
“铁血首相”的德意志帝国
1806年8月,腓特烈·威廉三世向野心勃勃的拿破仑宣战,其正中拿破仑下怀。10月14日,16万法军有效地摧毁了25万人的普鲁士军队,普鲁士在耶拿会战中惨败。23日,法军穿过勃兰登堡门进入柏林。
就这样,仅仅33天,自诩为欧洲最强大的普鲁士军队被拿破仑打败。拿破仑为了凸现胜利者的威信,下令将腓特烈·威廉二世1791年竣工的勃兰登堡门顶上的女神及驷马战车拆卸,作为战利品拉回巴黎。
1814年欧洲同盟军在滑铁卢大败拿破仑后,普鲁士将其索回,重新安放在此门顶上。为此,德国雕塑家申克尔又雕刻了一枚象征普鲁士民族解放战争胜利的铁十字架,镶在女神的月桂花环中。从此,和平女神被改称为胜利女神,此门也逐渐成为德意志帝国的象征。
普鲁士在俾斯麦首相领导下,以“铁血政策”先后在普丹战争、普奥战争和普法战争中获胜,完成统一德意志的大业。1871年,普鲁士国王威廉一世在巴黎凡尔赛宫镜厅登基为德意志皇帝,柏林成为首都。
俾斯麦出任德意志帝国宰相,受封为公爵。此后的20年间,权倾朝野。作为一个专制主义者,俾斯麦1871年参与镇压了“巴黎公社”。他还发动了国内的文化斗争,天主教徒成为帝国公敌。但他也在1883年至1889年间,通过立法建立了世界上最早的工人养老金、健康医疗保险及社会保险制度。
1888年,29岁的威廉二世继位,年少气盛的皇帝显然不甘受制于73岁高龄的俾斯麦,2年后,俾斯麦推辞了皇帝新册封的“劳恩堡公爵”和陆军元帅外加海军上将的称号而下野。他到威廉一世的墓地献了3朵玫瑰,拜见了腓特烈三世的遗孀,领着全家老少,在成千上万柏林市民的簇拥中,在《友谊地久天长》的乐曲声中,乘坐火车离开了他奋斗了整整28年的柏林。
1894年,建筑师瓦洛特建造了国会大厦。20世纪初,柏林已经在工业、经济和城市建设上达到伦敦、纽约和巴黎的水准,成为又一个世界性的政治、经济和文化中心。其间柏林建造大量的道路、桥梁、地铁和车站建筑,兴建了豪华的办公大楼和商业区、住宅区,在1900年,柏林人口已经达到270万。
第三帝国带来的灾难
1933年,希特勒成为德国总理,不久,一场大火烧毁了39前建起的国会大厦,上万柏林人听到报警声来到燃烧的国会大厦前,当时希特勒也在人群中。消防队员在烧塌大厦圆屋顶之前扑灭了大火,他们还抢救了珍藏文献的图书馆和阅览室。之后,希特勒却利用这场火灾为借口逮捕了国会中100名共产党人。
1938年,柏林发生了打砸抢劫犹太人财产的“水晶之夜事件”。德国约267间犹太教堂、超过7000间犹太商店、29间百货公司遭到纵火或损毁。
二战后期,盟军和苏联红军发动“柏林战役”对柏林发起13次大规模空袭,其中9次的轰炸规模在500架以上,90%的建筑被炸毁,几乎摧毁了柏林1/4的市区,150万人无家可归。
对柏林人来说更痛苦的灾难记忆还有柏林墙。由于意识形态的分歧,1961年8月13日,民主德国政府封锁了勃兰登堡门,在东、西柏林分界处建起一道柏林墙,将整个柏林隔成两半。作为德意志统一象征的勃兰登堡门成了军事禁区,也成了德国分裂的标志。这一隔裂整整28年,成为阻绝两德人民,制造了无数悲欢离合、生死哭歌、惨重牺牲的血墙。
柏林墙于1989年11月9日倒塌,就在那一刻,德国重新统一。柏林墙的存在与拆除,意味着自由与信仰艰难的过程——久合必分,久分必合。
最后,我要说的是,“整个柏林就像一片白云。” (作者系诗人、戏剧评论家、《空中生活》主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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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莱希特戏剧中的柏林
从普鲁士时代起,柏林就收留了大批因宗教原因被逐出国门的法国新教徒,而这批人中汇集了大量精英,以及他们的后代一直为德意志做着贡献。而到了魏玛共和时期,在深受20世纪20年代经济危机的同时,柏林也进入了新思潮、新艺术层出不穷的时期,这段时期是柏林黄金的艺术年代,戏剧、电影、音乐、建筑、文学、绘画、哲学和学术生气勃勃。
1924年,布莱希特离开勃兰登堡去往柏林的路上,他的同伴被捕了,但他义无反顾地进入柏林。凭借他的才能和口才,很快站稳脚跟,随后,参加柏林的马克思主义工人学校和工人运动。在从事戏剧的同时,开始流亡生涯。
1948年10月布莱希特返国,又与柏林续上情缘,这次他定居东柏林,他生命里的多数女人都在那里:妻子、女儿和新老情人。
布莱希特与妻子海伦娜一起创建了柏林剧团,海伦娜出任团长,而情人贝尔劳也被布莱希特叫来,为柏林剧团和布莱希特档案馆工作。
其间,布莱希特完成的《戏剧小工具篇》,成为“叙事剧”的重要文本,又在贝尔劳协助下创作了歌颂巴黎公社的剧本《公社的日子》。
而最后,为情痴狂的贝尔劳终被送入精神病院,只有布莱希特的诗在柏林的天空回响:“那是蓝色9月的一天我在一株李树的细长阴影下静静搂着她,我的情人是这样苍白和沉默,仿佛一个不逝的梦。”
柏林大教堂
最能代表柏林历史的柏林大教堂,是霍亨索伦王室的宫廷大教堂,建于1893年至1905年间,取代了在此原建的罗申克旧教堂。
维姆·文德斯拍了一部《柏林苍穹下》的电影,讲述天使与这座城市的故事:柏林由两位天使守护着,一个是对人世冷眼旁观的卡西尔,另一个是常常感怀于人类疾苦的丹密尔。二人穿着宽大的天使袍,在柏林各处游荡,倾听人们祈祷,观察他们的内心世界。有一天丹密尔爱上了一个佩翅膀的马戏团姑娘,最终决定成为凡人,与她一起生活在苦难的人间。
文德斯用冷峻的黑白影像传达柏林的冷漠和孤寂,就像一首混杂着歌特、工业和民谣风格的黑暗颂歌,然后,在柏林人冒失拘谨、严肃的外表下,其实也跳动着一颗激情之心,当真情来临时,没人会退缩。丹密尔看到了,文德斯也看到了。
在柏林上空徘徊着一位为爱所伤的深情天使。(周江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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