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子:一个永远的孤独的“王”
“诗人海子的死将成为我们这个时代的神话之一。”随着岁月的流逝,我们越来越清晰地看到海子生前好友、诗人西川在《海子诗全编》序言上的话如何变为现实。走在一些城市街头,随处可见“面向大海、春暖花开”的地产广告,而每年海子忌日,全国有大大小小各异的“海子诗歌朗诵”活动,今年也不例外,只是不知这些活动多少与诗有关,多少是对逝去时代的缅怀。
诗人之死
“消极避世,排斥现代文明”,对于死,任何一种轻率的结论都是肤浅的,何况是对一个“天才诗人之死”,这是我对周望歌《海子文化暗疾探微》(该文发在凯迪网上)不敢苟同的地方。孔子说“未知生,焉知死”,在我们这个把“生”提升到一种道德高度的文化语境里,轻生一向被认为是不负责任的事,“海子之死”才有了那么多的阐释空间,以致在他死后24年的春天,还有人在给他贴标签,以证明肉身存在的价值:装疯卖傻、买醉发狂,几乎构成了中国文人的“生存哲学”。海子偏偏不,他继承了屈原的浪漫主义诗歌传统,却拒绝做一个抒情诗人。这是一个悲剧,而他并非如常人对世俗生活绝望选择自杀,而是一种信念破灭后的绝望。刘小枫在《诗人之死》中说,某些诗人出于对自杀和杀人现象的不忍之心,对人类信念产生了普遍的怀疑,普遍的怀疑反过来逼死了这些诗人,这是现代诗人的普遍命运吗?
20世纪是西方诗人自杀最多的世纪,在科技带来的社会文明里,并没有改变人类的恶,而是导致了更大规模的杀人。海子梦想“从诗歌里寻找真理”,他无疑继承了20世纪诗人的使命,对人类文明和生命价值产生了疑问,并非他只是留恋“农耕文化”,尽管他写了《亚洲铜》,赞美村庄、麦地,“麦子”不过是他诗歌的意象,这是一种如梵高“向日葵”一般明媚的希望,但他看不到工业文明的未来,才反复述说土地、丰收后的荒凉,这是由经验派生出的一种历史焦灼感。他的早期诗歌里充满了“黑暗、暴力、光明”的厮杀,这是《旧约》似的“父性力量”,而在他后期诗歌里却充满《新约》“爱、水”似的母性情怀。西川说1987年海子在写作上发生了很大的转变,这种转变让人吃惊,显然他从我们的文化传统转向了现代诗歌的“救赎”,以区别我们的“逍遥”文化传统,但很多诗歌评论家却以为海子沉迷于“田园牧歌”,拒斥现代文明,殊不知他如兰波一样是一个“通灵的诗人”,已感知到现代文明的脆弱,在1988年7月写了《弑》,把自己比作太阳神之子,在极速的燃烧里,毁灭了自己。
梦的破碎
海子的好友骆一禾说“海子不是一个事件,而是一个悲剧”,海子如拜伦向我们表明的那样:人不仅要写,还要像自己写的那样去生活,正如粮食和酒的关系一样,这种悲剧把事件造化成精华;海子不惟是一种悲剧,也是一派精神氛围,凡是与他研究或争论过的人,都会记忆犹新地想起这种氛围的浓度难辨、猛烈集中、质量庞大和咄咄逼人,凡读过他作品序列的人会感到若理解这种氛围所需要的思维运转速度和时间。海子死后不久,骆一禾逝世,两个惺惺相惜的人进入了诗人的“普遍命运”,让我们痛惜。诗人欧阳江河说上世纪80年代对他影响最大的事件就是海子和骆一禾之死。
西川在海子死后写道:1989年3月26日黄昏,我们失去了一位多么珍贵的朋友。失去一位真正的朋友意味着失去一个伟大的灵感,失去一个梦。对于很多写诗的人来说,失去海子就是失去一个梦,80年代理想主义的梦,随后被消费主义瓦解。今天大众沉迷于感官的享受,金钱至上与娱乐至死构成了生活的两极,“你可以嘲笑一个皇帝的富有,但你却不能嘲笑一个诗人的贫穷”,西川的话在今天是多么无力。在海子生活的房间里,你找不到电视机、录音机、收音机,海子在贫穷、单调与孤独中写作。他既不会跳舞、游泳,也不会骑自行车,海子在今天近乎于“生活白痴”,但这些丝毫不影响海子的才情,相反他还自诩为“太阳之王”,他说:“我的诗歌理想是在中国成就一种伟大的集体的诗。我不想成为一个抒情的诗人,或一位戏剧诗人,甚至不想成为一名史诗诗人,我只想融合中国的行动成就一种民族和人类的结合,诗和真理合一的大诗。”这是不是海子的梦想呢?绝对是,他梦想民族、人类结合,诗与真理合一,这无疑是“替上帝工作”,但最后只能是如尼采一样发疯或者死亡。看来哲学和美学代替不了信仰,真理也不在有限的个体生命手上,他只好寄希望于彼岸世界中。
诗人的宿命
海子自杀时身边带有4本书:《新旧约全书》、梭罗的《瓦尔登湖》、海雅达尔的《孤筏重洋》和《康拉德小说选》,他在遗书中写道:“我的死与任何人无关。”关于他的死,有很多传言,西川认为大部分是荒唐的。确实如此,在海子25年的生命里,仅只有7年时间创作,但他却留下近200万文字,这足以证明他的创作力,尤其是在最后两年,他写了大量的“诗剧”。《太阳·七部书》如同莫扎特没有完成的《弥撒曲》,他们都因争分夺秒的工作激情耗干了生命的汁液,而他们都是艺术的赤子,有着孩童般单纯的热忱。海子在1986年的一篇日记中写道:“我差一点自杀了,但那是另一个我——另一具尸体……我曾以多种方式结束了他的生命。但我活了下来……我又生活在圣洁之中。”
这是一种单纯的自足,他杀死了肉身,让诗歌活了下来,他一分为二,海子用这种方式解决了矛盾,如果他活着会成为我们中的大多数陷入人格的分裂中,所以海子有预谋地杀死了自己,诚如梵高所说:“一切我所向着自然创作的,是栗子,从火中取出来的。啊,那些不信任太阳的人是背弃了神的人。”
当年“背弃了神的人”后来却从梵高的作品中获利,商业从来是踏着艺术的尸体前行,海子才会惊呼“我的瘦哥哥”,并在《天堂弥撒亚》里完成了个人的救赎,充满悖论的是海子不愿意成为一个抒情诗人,死后其诗歌被大量传阅和获得肯定的则是他的抒情诗,这是注定会被误读的结果,亦如诗人的宿命。
海子简介
海子原名査海生,生于1964年3月24日,在农村长大。1979年15岁时考入北京大学法律系,1982年开始诗歌创作,当时即被称为“北大三诗人”之一。1983年自北大毕业后分配至北京中国政法大学哲学教研室工作。1984年创作成名作《亚洲铜》和《阿尔的太阳》,第一次使用“海子”作为笔名。从1982年至1989年不到7年的时间里,海子用超乎寻常的热情和勤奋,才华横溢地创作了近200万字的作品。1989年3月26日在山海关卧轨自杀,年仅25岁。在诗人短暂的生命里,保持了一颗圣洁的心。他曾长期不被世人理解,但他是中国上世纪90年代新文学史中一位全力冲击文学与生命极限的诗人。
(作者系本报文化生活版主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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