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给大岛渚当翻译

作者:蔡澜

来源:华夏时报

发布时间:2013-01-18 23:30:00

摘要:一九八三年,香港金像奖请大岛渚为嘉宾,我当翻译。

    一九八三年,香港金像奖请大岛渚为嘉宾,我当翻译。
    到了机场,记者们只收到一份主办当局对此届金像奖的新闻稿,而对特别请来的国际闻名导演没有一点资料,我即刻将我所知的关于大岛渚的过去作品与未来计划详细地向大家报告。
    大岛抵后进入记者室,我将问题一一翻译。至少,可以说还是词能达意。记者们和大岛渚有了沟通。
    随即,亚洲电视台有一个访问节目,他们要我帮忙,这是没有打在预算之内的,我也当成额外花红,欣然答应。
    编导对大岛的背景很熟悉,问题又有重点,我们很快地做完这个节目。往酒店旅途的车中,大岛告诉我:“这年轻人的发问,知识很高,我感到高兴。希望能够和他多谈。”
    酒店的会议室里,舒淇、金炳兴、黎杰、加思雅、徐克、刘成汉、李焯桃等包围着大岛,讨论了许多创作过程和导演们共有的难题,气氛融洽。电梯里,大岛说:“你看,香港的电影人多年轻,我很嫉妒,但是,也可以说,我很羡慕他们。” 
    再赶到会堂,我们要到现场一看,但被引入贵宾室的鸡尾酒会,大岛和我皆好杯中物,虽然只有水果酒,口渴了半天,也已垂涎。正要冲前牛饮,即有人拉我们去彩排。
    我即刻向大岛很严肃地说:“工作要紧。” 日本人这句话最听得进去,大岛马上大点其头,嗨嗨有声。
    大岛紧张地问:“编导要我做什么?”我说:“工作人员自然会告诉我们,请你不用急。” 被带到后台,貌美可亲的一位小姐把程序说明,又叫大岛等门一开,就走下去。
    看到那倾斜度很高的塑胶阶梯,大岛心里发毛,转头对着我:“是不是大丈夫?是不是大丈夫?” 大丈夫的日文意思和中国话差得远,翻译为:“不要紧吧,不要紧吧?” 我说:“当然大丈夫,我们拍外景什么山都爬过,这点小意思,大丈夫。” 大岛觉得有理,又大点其头,嗨嗨有声。
    工作人员叫我们看着指导荧光屏,出现什么片段,就叫出提名者是什么公司出品。大岛说中国片名读不出,又没有看过大部分的片子,嘱我喊提名,我一想也有理,但坚持他要读出得奖者。
    他说:“我不知道是哪一部得奖。到时看了三四个汉字,也很难念。”“讲英语好了,看到第一个字是投,就用英语叫BOAT PEOPLE。”我说。“你怎么知道一定是它?”大岛问。“这部片不得奖天公就没有眼睛,相信我,我的猜测不会有差错。”我回答说,“不然,就赌五块。”大岛心算,五块钱港币还不到两百日元,便懒得睬我。
    老友倪匡和黄霑相继来到,又有美女钟楚红助阵,相谈甚欢,大岛神态安详,是我所见过的最有风度的日本导演之一。
    第一个出场的是陈立品,我把她的功绩说明,大岛渚很赞赏大会的安排,认为是品位很高,大力鼓掌。
    慢慢地,他开始打哈欠。正担心如何提高他的兴致的时候,忽然,一阵香味传来。追索来源,原来是坐在我们后一排的倪匡兄打开他的私货三号白兰地,正在猛饮。
    我向他瞪了一眼,倪匡兄只好慷慨地把瓶子递过来,我也识趣,只饮一小口,然后向大岛示意。岸然道貌的大岛一手将瓶子抢过去,大口吞下,速度惊人。倪匡兄看了大笑,要我翻译道:“喝酒的人,必是好人。”大岛即又点头嗨嗨。
    跟着看了一会儿,大岛的眼皮开始有一点重了。他转过头去,不管倪匡兄会不会日语,说:“我上一部戏《圣诞快乐劳伦斯》的编剧也好此道。我们两人一早工作,桌上一定摆一瓶酒。到了傍晚,大家都笑个不停。我相信到香港来写剧本的时候,一定会和你合作愉快。”我把他的话翻给倪匡兄听,他也学大岛点头嗨嗨不迭。
    轮到我们上台,在等门开走出的时候,我建议:“不如你把要讲的话说一遍,让我们先对一对好不好?”“好,我说这是第二次来香港,亲眼看到了香港的繁荣。香港电影的工作者都很年轻,我看到一股强烈的朝气,愿这金像奖带给大家更多的鼓励。”我自己在脑里翻译一遍,点头嗨嗨。
    出场后,大岛一开口,全不照着来,尤其后来他看到果然是《投奔怒海》,大为兴奋,直赞许鞍华,给我个措手不及。好家伙,既来之,则安之,我也兵来将挡地乱翻译一番,好在没有大错,得个功德圆满。
    散场后,主办人安排我们去高级餐馆吃饭,由李焯桃兄陪伴。我们抵达时还能够在电视上看到颁奖典礼的最后一段。大岛说:“噢,原来不是直播,时间比现场慢。这样太好了,编导有充分的时间将闷场的地方剪去,我们日本的电视节目很少有这种机会都是现场立刻转播。”
    同桌的有许鞍华、徐克和施南生、岑建勋和刘天兰以及一对《亚洲周报》的记者。施南生坐在大岛的旁边,大家都知道她幽默感强,是位开心果。不出所料,引得大岛一直哈哈大笑。我心想你等会儿试试施南生的酒量,才知道她更是女人中的女人。
    果然,施小姐开始她的猛烈攻击,不停地敬酒,但是大岛一杯又一杯,点头嗨嗨,没有醉意。有人问大岛是不是头一趟来香港,他开怀地说:“第二次了。一九六五年来过,当时计划去越南拍一部纪录片,只能在香港等签证,住了一个礼拜。战争正如火如荼,不知道去了有没有命回来,就先大享受一番,每晚在酒店中锯牛扒。”我们都不相信:“哪只有锯牛扒那么简单?”大岛又畅笑。
    饭局完毕,直驱好莱坞东的的士高。主办者在那儿开派对欢迎我们。大岛初尝特奇拉拍子酒,感到很有兴趣,喝了多杯。当晚,大岛很清醒地说要早走,我送他到旅馆。他再三地道谢,向我说:“蔡澜,以后你在日本颁奖,由我来做翻译。”我们大乐而别。
(作者系香港著名美食家、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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