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文之争 教人说话写字怎么这么难

作者:五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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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10-07-30 21:08:55

摘要:几十年来,中学语文教材的改革争论从未间断。从金庸入课本到鲁迅退出,每一次变化,都会引发无边的争论。最近,北外教授丁启阵撰文表示,赞同中学语文课本中删去朱自清的《背影》,引起网络一片骂声,赞同者少,批评者多。

语文之争 教人说话写字怎么这么难

文/五大夫

   几十年来,中学语文教材的改革争论从未间断。从金庸入课本到鲁迅退出,每一次变化,都会引发无边的争论。最近,北外教授丁启阵撰文表示,赞同中学语文课本中删去朱自清的《背影》,引起网络一片骂声,赞同者少,批评者多。
    很久以来,语文课本的每一个变化,都牵动着整个社会的神经。教改十多年,便收获了十多年的骂声,似乎语文课本已经成为中国人不可触碰的禁区。但是,争论这么多年,变来变去,又有多少人真心考虑过其中的涵义,一代又一代的学生们,是不是真的喜欢他们的课本?
朱自清和他的《背影》
    就在前不久,北外教授丁启阵在博客上发表文章称,赞成把朱自清的《背影》从语文课本中删去,一语引发惊天浪。
    事情的起源是孙绍振教授发表在《语文建设》上的一篇文章《〈背影〉的美学问题》,在文章里,孙绍振对《背影》大加赞美,并且引用了2003年武汉某校初中生的观点“违反交通规则”、“不够潇洒”进行批驳。认为《背影》中错位的隔膜的亲子之情,乃是文章不朽的原因。
    随后,丁启阵写博客文章反驳孙绍振,认为“父亲背影之美关乎民族病态审美”和“父亲违反交通规则无伤大雅是实用主义而非理性主义”,并且提出要删除的意见。文章见诸网上,自然引发一片议论,随后,丁启阵连续在网上发表文章,内容涉及个人对朱自清生平的研究,并列举论据表达了看法——名作不等于杰作,认为朱自清散文中枯燥、琐碎内容居多,人格魅力亦被放大了,不足以成为典范,应考虑从教材中删除。
    这一场争论,持续到如今,仍旧没有明确的结果,实际上,也不可能有结果,历来的争论往往都是不了了之。对于引起这样大的风波,丁启阵本人却很冷静,他说:“我关注朱自清由来已久,早年也曾喜欢过朱自清,经系统研究,慢慢建立了对朱氏的系统看法。我并非舆论所说,完全不了解朱自清,或者为了哗众取宠而故意发表惊人之语。我的看法不会因为反对声音居多而改变。”
    反对者认为丁启阵对于朱自清的散文严重低估,是不了解所致,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认为:“读经典,要了解这个人和他要表达的意义,更不能脱离特定时代背景。朱自清写的不仅是一个人的父亲,也再现了一个时代中的父亲们,如何在世情动荡中挣扎着讨生活,又如何给儿子希望和安慰。鲁迅也写父亲,但是朱自清写得最好。在选入教材之前,就有广泛口碑。”教育科学出版社总编辑杨九诠也表示:“审美有各种层次,不会因为父亲背影不美,讨过小老婆,违反了交通规则,所以对儿子的感情就是虚假的。”
    赞同者则和丁启阵的理由类似,认为这篇文章早已和时代脱节,学生理解其中的感情并不容易,一位赞同者说:“《背影》感觉已和时代脱节了,很多细节完全靠想象,现实生活中根本不存在。”另一位学生则认为:“朱自清的散文挺枯燥的,他的散文集,看前三篇就眼皮重了。”
增添还是删除?
    增添还是删除?遭遇这个问题的,远远不只是《背影》,也不仅仅是朱自清。回顾教改之路,就可以发现,同样境遇的,还有很多。
    比如鲁迅,北京始于2007年的教改之中,鲁迅的《药》、《为了忘却的记念》不再见于中学语文课本。去年,有媒体曾报道鲁迅的作品因为生涩难懂而被学生排斥,中学校园里甚至流行“一怕文言文、二怕写作文、三怕周树人”的说法,不仅仅是学生,就连老师,也认为鲁迅的作品是最大的鸡肋,弃之可惜,食之无味,也有老师认为:“学习鲁迅精神未必非得在课本上,鲁迅作品本来艰涩,教学时间又紧张,根本没有足够的空间去真正理解。”
    再如金庸,不同的是,鲁迅退出,金庸进入。但是金庸的进入所引发的争议要比鲁迅退出更大。在这些争议中,学生应该是赞同最多的,因为可以名正言顺地看武侠小说。在老师方面,则赞同反对各半,赞同者认为武侠小说也是一种文学体裁,不能否定它的存在,而且学生的阅读应该多样化,不应该硬性规定。反对者则认为武侠小说多宣扬机会主义和虚无人生,宣扬善恶报应,带有浓厚的迷信思想,对于培养学生的公民思想道德意识,害大于益。
    还有《水浒传》,首都师范大学文学院古代文学研究室侯会提出,中学课本里的《鲁提辖拳打镇关西》一文,其中描写有过分血腥之嫌,可能会导致学生模仿,造成学生的不良行为。侯会说:“古人云老不看《三国》,少不看《水浒》,并非全无道理。仅就后半句而论,少年人血气方刚,易于冲动,思想尚未定型,是非辨别能力尚未成形,读多了《水浒传》文字,难免要揎拳捋袖、跃跃欲试,其后果不言自明。”
    类似的例子实在是太多了,教改十多年,几乎每年都会有几个相同的事件,比如有人提出《出师表》应该删掉,理由是诸葛亮好战愚忠;《武松打虎》应该删掉,理由是滥杀珍稀动物;《阿Q正传》应该删掉,理由是拿民族的心理缺陷和劣根性说事……
    语文课本如此敏感,究竟是何原因?有人认为语文课本担负着传承文明,传播文化的使命,因此应该慎之又慎,人们对此关注也是正常。其实在我看来,远远没有那么复杂,对于语文课本的关注来源于对教改的关注,教育改革是和每个人都切身相关的事情。因此,关注教育改革是真正的利益攸关。而教材的变化自然是教育改革的重点,其实每一科的教材都在变化,只关注语文,是因为语文简单,谁都能懂,化学、物理、数学之类的,专业性太强,一般人想关注也看不懂,只好把劲儿全使到唯一能明白的语文上。
语文是什么
    这么多人,这么长时间的关注和争论语文教材的变化,但是语文究竟是什么,可能思考的人并不多,或者说,长期以来,我们给语文赋予了太多的内涵,其实语文远远没有那么复杂。
    语文两个字,分开来,是“语”和“文”,也就是语言和文字,返本还源,语言和文字对于一个普通人的作用,无非两个,表达和交流,与人交流,表达自我。语文学得好,表达准确,交流通畅,语文学得不好,表达和沟通就困难。
    而我们,对于语文的定义显然太复杂了,以北京新课改高考《考试说明》为例,语文科的考试目的是“考查考生的语文应用能力、审美能力和探究能力”。按照应试教育的规则推而广之,语文教育的目的就是培养学生的“语文应用能力、审美能力和探究能力”,这显然有些高看语文教育的能力了。应用能力或者可以看做沟通和表达的能力,但是审美能力和探究能力,又岂是语文教育所能做到的,比如审美能力,音乐和美术应该更加能培养审美能力,但是在我们的教育中,除了两科的特长生,除了专业学校,又有哪个学校把这两科当做重点科目的?我们的高考同样也没有这两科的考试。再说探究能力,恐怕自然学科的教育要比社会学科更有作用,几时听过语文能教人学会探究能力的?
    可以说,一直以来,我们都对语文有太多的误解。人是社会动物,而社会性的基本条件,就是沟通和表达,人要获得信息,需要沟通,要找到自我在社会中的位置,就需要表达。一个人从学校踏入社会,最需要的能力其实也就是这两个。语文教育,就是要教会学生能够准确地表达和顺畅地沟通,以便能够在社会中生存下去,至于传播文明,传承文化,乃至提高审美、加强探究等等,既不应该是语文教育的目的,也不是语文教育所能够承担的。
    这让我想起高考作文,每年的高考作文总是社会关注的焦点,而对一些奇怪生僻的作文所表现出来的赞赏,其实正是这种误解的结果。比如今年的高考作文中,有一篇用了大量生僻字的《绿色生活》得了高分,并且被很多人推崇,这显然不是一个正常的态度,那篇作文恐怕没什么现代人能够不靠字典就全部看懂,甚至可以说,一个也没有。这样的文章,还有什么意义?白居易写诗,尚且要不识字的老妪听懂才行,现代人为什么连这个道理都不懂了?至于说文言文写作文加分云云,那倒不如我们回到原始社会,大家都结绳记事好了,那样才复古。
价值观与现代语境
    一篇《背影》,就引发了这么大的争论。我想,人们更不能接受的是改变,而不是具体的某个作家和作品被删除或加入。
    中国人一向有崇古的习惯,一旦和时间沾上边,那自然就一定是好的,所以三皇五帝时代是最好的时代,因为它最久远。其实恰好相反,原始社会缺衣少食,大自然中处处凶险,人类的寿命不过二十岁,非正常死亡的更是无数,究竟有什么好的?
    文化也同样如此,任何民族,任何文明,都是从无到有,从坏到好,竹简一定比绳子好,纸张一定比竹简好,都是越来越好,而不是越来越差。以文学来说,上古先民的劳动号子不可能比后人的诗歌好,古典诗歌也同样比不过现代文学。朱自清的散文就一定比现代作家的作品好么?并不是这样的,这让我想起余华的一段话。余华在一次演讲时有学生提出五四时期的文学比现代文学经典,余华则不以为然,他说:“朱自清的《背影》任何一个高中生都能写出来,我的文章远比朱自清的要好,我唯一比不上朱自清的,就是我还没死。”
    一句话说尽了其中奥妙,中国人,活着的一定比不过死了的,这是一个很奇怪的事情。人们不接受删掉《背影》,是因为朱自清死了,而不是因为朱自清的文章好,不接受金庸的作品进来,也多是因为金庸还活着,而不是它的小说不好。
    倘若抛开这些无谓的习惯和情绪,回归语文最基本的功能,可能语文课本的选材,就不再复杂,而是一个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事情。其实无非就是两个标准,一个是正确的价值观,一个是符合现代语境。
    什么是正确的价值观,不同的时代有不同的标准,集权社会里,天地君亲师是正确的价值观,所以《三字经》、《弟子规》、《千字文》等等都是合适的教材。现代社会,这些东西显然不再适合,让小学生读《三字经》就是一个烂主意。武侠小说也不行,武侠小说大多宣扬不劳而获,随便掉下悬崖就能得到武功秘籍,练上几天就天下无敌,这是一种投机主义,并不符合现代价值观。暴力、色情等等同样也不是值得宣扬的。现代社会里,真确的价值观无非几条,公平、正义、权利不可侵犯,民主、自由等等,这些东西是现代社会的根本,也是现代人应该具备的基本的价值观,符合这些的,自然是好文章,不符合的,自然不是。
    第二个要符合现代语境,也就是说要符合现代人说话的习惯。生僻拗口的古文显然不适合进入语文课本,当然,并非所有的古人都是生僻难懂的,“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都是很明白浅显的。实际上,所有的古典文学,在当时代,都是白话,唐朝的诗文是唐朝的白话,明朝的诗文是明朝的白话,这是很简单的道理,为什么现代人反而不懂?按照这个标准,鲁迅的很多文章显然就不适合进入语文课本了,鲁迅拗口的日本语法到现代,不但没人用,能懂的也不多了,没用又难懂,何苦让本来就辛苦的学生们去学?更多地选一些现代作家的文章,岂不是更好,不但容易理解,也容易被现代学生所接受。
    当然,现代的也需要谨慎,比如说网络语言,网络语言是个很复杂的系统,它是基于计算机语言而来,是键盘语言,而不是口语,有些东西可以放在生活中,有些则不适合,放在生活语言里,就不伦不类。
    语文教材之争,横贯整个教改的过程。其实,世界上从没有放之四海而皆准的规矩,也没有俟诸万世而不惑的道理,时代在变化,人的表达和沟通就在变化,语文教材自然也需要变化。唯一不变的,就是变化本身,永远地符合时代的价值观,永远适合现代人的表达方式,才是更好的教材,而最好,则是不存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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