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朗普打贸易战用的是“哀兵”之计，如何非常规反制才不至掉“坑”里？

庞中英

这几天，美国白宫网站在醒目处贴着：“中国利用美国经济”、“从事不公平贸易”、特朗普总统现在面对中国的不公平贸易政策”、 “从现在起，我们预期，（我们的）贸易关系将趋于公平与互惠”。

从美国的角度，至少短期之内，已经没有什么关于贸易的谈判了，或者，美国的对手与美国的贸易谈判已经被归结为失败。美国外交实践的长期传统是，外交失败后，取而代之的就是非外交的东西了。非外交包括制裁、冲突，直至战争。贸易战当然不是军事冲突，但是，贸易战是贸易外交失败后的现实。

中国已陷入“贸易战陷阱”?

目前，关于中美贸易战评论太多，我这里说一点也许其他人没有讲过的话。

第一，中国可能已经落入特朗普政府的“贸易战陷阱”中。“贸易战陷阱”一词，有美国及中国学者在使用，并非我的发明。特朗普政府从一开始就给中方掘井，但我们没有识破之。

6月17日晚上，笔者应邀参加中国与全球化智库（CCG）在京组织的《贸易战阴影下的中美关系》研讨会。研讨会邀请了两位美国重要人物做主旨发言。他们是目前在美国传统基金会工作的原驻联合国大使Terry Miller和《百年马拉松》一书的作者、在中国战略学界家喻户晓的美国“中国通”白邦瑞（Michael Pillsbury）。年龄上，白邦瑞与特朗普相仿。与会的美国和中国方面，有一些重要人物。两位主旨演讲后，引得会场七嘴八舌，好不热烈，晚宴时间有所延长。

我听到的美国发言者说的一句话是：特朗普政府正在兑现其竞选时的承诺。这话的意思就是说，与中国的贸易战是注定的。

看来，早先，我们对此的判断有一些失误，也就是以为贸易战可以避免。我们真诚地进入谈判，现在也还打算继续谈判，以终成协议。

第二，特朗普本人以及其政府挂在嘴上的话是，与其以前的历届美国政府不同。他至少指出其同克林顿以来的几届美国政府不同。他在访问北京时举行的记者招待会上这样强调过。但我们总是忽视或者低估他这句话。他的这句话绝对不可小看。这句话说明，特朗普政府与以往的至少从克林顿政府以来的美国政府很不同，其是要带来重大改变的。我最近在国观智库举行的首期《中美关系对话会》研讨会中指出，美国在面对中国问题（美国对华政策）上，克林顿以来的美国政府的可以看成是常规（conventional）的，特朗普政府是非常规的（unconventional）的。我们不能用常规的、即使过去有效的对付美国政府的手段对付一个非常规的、新的美国政府。

第三，中美贸易关系可能正在陷入“恶性循环”，即螺旋式恶化，而不是良性循环，即螺旋式改善。特朗普政府在6月15日宣布将对自华进口的约500亿美元商品加征25％的关税。很明显地，这仅仅是一个小小的开始。如果按照上面提到的白宫说的要让美国对华贸易变成美国人认为的“公平贸易”，不管中国是否同等（以眼还眼以牙还牙）报复美国，特朗普政府肯定要扩大对中国制裁的规模。但此种贸易战将升级到什么水平，我们并不知道。也不排除在美国中期选举后，特朗普政府由于在谈判中有所得，而暂停甚至停止贸易战。

贸易战其实是选举战、政治战

第四，上面说了，特朗普现在是政客，而不是我们以为的商人或者商人型政客，美国的贸易战就是选举战，就是政治战。通过贸易战笼络选民，赢取美国人心，利用美国人的“爱国”（民族）之心。特朗普政府从一开始就毫不隐晦，而是公开主张“经济民族主义”。这在全球化时代听起来似乎是荒谬不已，但是，却能让许多美国人感同身受。可以说，特朗普政府越是打贸易战，越有更多的支持者。

特朗普的国际对手，不管是不是美国的盟国，是不是世界观、意识形态或者价值观上差异很大，只要对美国的贸易战进行报复，特朗普政府就赢了。因为一旦报复，美国人民（消费者更甚）就更加同仇敌忾；即使不喜欢特朗普，也觉得特朗普是为了他们而战。

自今年2月以来，在美国对中国的贸易战威胁下，中国与美国经过了3轮大的贸易谈判。同时，中国有关部门和舆论，也说要反制、甚至要“打痛”发起贸易战的美国，即找到美国在贸易上的“软肋”，例如反制美国对华农产品、大飞机等大宗出口等。特朗普政府一听说这个，就如获至宝，在窃喜中，警告中国不要拿美国农民过不去。这一说法显然是政治的，而不是市场的。只要中国拿美国输往中国的农产品出气，美国农民不可能不喜欢特朗普政府。

看来，特朗普政府紧紧把握的逻辑不是经济（贸易）的，而是政治的。赢得中期选举进而奠定连任的广泛而深刻的政治基础才是根本。这意味着无论如何不能在选举胜负未定之前就不威胁贸易战或者不进入贸易战。

中国在十九大后的外交政策改变中，正式把“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列入“新时代”的外交政策中，而且在国际上力推“人类命运共同体”。如果中国在反制特朗普的贸易战中普遍伤及美国的既得消费者，就等于损害中美关系的“群众基础”。在贸易战前，中国领导人一再说，有千条理由要搞好中美关系，但在具体的贸易战中，受害最大的还是百姓（消费者或者产品用户）。这些美国百姓的大多数才不问是特朗普政府发起了贸易战，而是把“仇恨”记到中国的头上。

中国在过去10年开始重视“公众外交”（public diplomacy），即注重做美国普通人的工作，但是，贸易战一起，以前中国在美公众外交之成就可能功亏一篑。

如何既有理、有力、有效地反制美国的贸易战，又要“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这是中国面对的一大总体的外交难点。我们必须寻求更高智慧，制定更好方案，过了贸易战这个坎。

前几天，很多中国人认识的勤奋地撰写关于中国报道的一位意大利资深记者Francesco Sisci写了一篇评论文章《中国为过去40年改革开放取得的成就感恩美国吗》（Did China for 40 years forget its debt to the US?）我读了Sisci的这篇文章，感慨良多。

当然，如同我们一再说的，过去的中美关系是“互利的”，两国“从中获得了实实在在的利益”。不过，用贸易战回击中国的特朗普政府显然并不这样认同，而是认为中国在过去40年获利更多。

特朗普政府用的是历史上兵家的“哀兵”之计。贵为超级大国，不仅使用霸权，而且使用哀兵，哭诉美国遭到世界上最大的贸易伙伴，从加拿大到欧盟，从日本到中国的“不公平贸易”对待。这一“哭诉”，未必就不能成立，而是在美国国内有许多共鸣。

现在，如果中国持续地、愤怒地、断然地反击这个强加到中国头上的贸易战，从中国国内看，有一万个理由支持不管是否同等规模的报复。但是，许多美国人和他们在欧洲的盟友可能会说：“中国不感恩40年也就罢了，还要对特朗普政府这点贸易制裁针锋相对”。美国于是别无选择，只好进一步升级贸易战，甚至在其他领域与中国冲突。

贸易战升级后，中美关系全面恶化，加上地缘政治的变化（朝鲜半岛和台海、南海以及“印太”），尽管中国在贸易问题上，似乎可以联合欧盟等一同应对特朗普政府；尽管中国可以通过“一带一路”，例如中非合作，可以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但是，在改革开放40周年的时刻，展望未来，中国面对着前所未有的严峻外部国际环境。

特朗普的哀兵之策，正在使这个即使是G7集团都不喜欢的政府，在2020年连任的可能性大增。

（作者为《华夏时报》专栏作者、中国海洋大学海洋发展研究院院长、国观智库学术委员会负责人，盘古智库学术委员、CCG特邀高级研究员）（主编商灏 编辑严葭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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