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外投资：有钱也不敢任性

    3月10日，上千名斯里兰卡工人举行集会，抗议当局中止中国公司投标的科伦坡港城一期项目，敦促政府尽快纠正这一影响5000名当地人就业的决定。随后，当局重申新总统西里塞纳的态度，将重新审查该项目后再做论处。这一事态，不仅给中斯传统友好关系蒙上阴影，也凸显了中国企业“走出去”战略面临的挑战与困境，因为科伦坡港城案并非零星个案，而是一段时间来类似海外投资蒙受挫折的最新记录，而且这种变故均发生在关系相当牢固的友好国家。

    2011年9月30日，缅甸总统吴登盛发布命令，搁置中国公司斥巨资承建的伊洛瓦底江上游密松水电站项目；2014年11月8日，墨西哥政府取消中资企业牵头承建的首条高速铁路建设中标资格；今年1月28日，希腊新任总理宣布暂停多项私有化进程，使中国7年前已控股67%的比雷埃夫斯港口经营权有丧失之虞；2月24日，柬埔寨首相洪森宣布，中国在柬南部承建的水电大坝项目暂时搁置……

    客观地看，这些大型项目多半由中国国企参与或牵头参与，按照国际惯例以公开透明方式竞标，不仅投资规模大，而且考虑到与东道国形成利益共享机制，并服务了当地经济与社会发展，提供了就业和税收。比如，科伦坡港城填海项目，预计首期投资为14亿美元，预计最终吸纳当地就业人口8.3万；密松项目7座电站最终总投资达80亿美元，全部运转后缅甸将获得数百亿美元的各种红利；墨西哥高铁项目完成后，将减少墨西哥城和克雷塔罗两城市间汽车流量30%，并提供直接或间接就业机会近6万个。

    上述各个投资案例所涉，均属友好国家和双赢项目，却一波三折，甚至煮熟的鸭子又从锅里飞走，密度之大，实属罕见，也令人震撼。其实，这是两个层面的问题，首先它体现了中国近年海外投资的多样性和丰富性，折射出中国在“走出去”战略指导下普遍撒网的集约和规模效应。据统计，截至2013年底，中国在海外净资产超过2万亿美元，投资国家和地区超过156个，涉及企业4522家。2014年，中国海外投资达1029亿美元，增幅为14.1%。这种境外庞大利益存量，形成规模可观的“海外中国”。但是，世界银行统计显示，中国海外投资具有盈利、亏损和持股各占三成的特点，总体成绩相当不俗，但亏损面和潜在危机不可小觑。

    本文述及的案例虽属特殊现象，不代表中国走出去战略的总貌和主流，但其呈现的新特点和扩散趋势令人忧虑。这些项目或胎死腹中、前功尽弃，或半途而废、损失惨重，或正借助政府交涉修补漏洞，乃至通过司法渠道维护权益，但前景叵测。这些命运波折的海外重大项目，足以警示中国政府、企业和投资者必须聚焦五个方面的战略风险，做好全面而统筹的风险预估和防范，趋利避害，确保投资安全。

    首先，区域地缘关系变化，风险率增高，中国项目容易倒地中枪，成为朝野权力博弈和内政外交调整的牺牲品。科伦坡港城项目为前总统拉贾帕克萨力推的标志性重大工程，且由两国元首共同见证奠基仪式，竟然被继任者粗暴叫停。分析家普遍认为，这是斯里兰卡新政府试图在中国和印度两个重磅伙伴间保持平衡而做出的姿态回摆。西里塞纳竞选时公开指责拉贾帕克萨过于亲华，誓言上台后推翻“缺乏透明”的港城工程，他胜选后即兑现诺言，并将首访国家锁定为印度，足以证明区域地缘关系也会让中国企业蒙受无妄之灾。缅甸密松水电站项目下马，维基解密称，与美国使馆暗中作梗有很大关系。

    其次，他国政治博弈和局势恶化容易殃及池鱼。科伦坡港城项目首先就是斯里兰卡大选的政治议题；希腊港口经营项目，因为在野党执政后治国理念与前任相左而受挫；墨西哥高铁项目得而复失，是典型的朝野恶斗一方被迫妥协的结果；中国和泰国“高铁换大米”项目迟迟不能推进，则明显受制于泰方复杂的内部权力争斗。至于中国在利比亚、伊拉克和叙利亚等地的投资，更因战乱、局势动荡而蒙受重大损失。

    其三，非政治和安全因素迅速上升，特别是环境保护、生态安全等意识进入东道国公众舆论和议题后，官商模式难以为继。重视环保和生态安全是时代进步的普遍现象，也是引发友好国家中资项目流产的新变数。缅甸密松水电站、柬埔寨南部水坝乃至斯里兰卡科伦坡港城项目，官方提出的最冠冕理由就是环评不足、存在缺陷或民众和NGO剧烈反对。在利益多元化和政治民主化的今天，再友好的政府都不得不考虑民意和反对党的态度与压力，过去那种双边政府一拍即合并为合资项目保驾护航的风光日子一去不返。

    其四，操作层面的硬伤、违规甚至失范和瑕疵，也同样会导致项目夭折或成本倍增。墨西哥高铁项目由中国企业牵手当地公司联合投标，来自法国、日本、德国和加拿大的竞争对手因未能在规定时间内交付标书，中方自然胜出。岂料，招标时间短、竞标对手少，居然成为墨西哥政府事后取消合同的致命托词。

    最后，在所有环节都达标的前提下，投资项目能否实现盈利或薄利，也是个大学问。近几年，匆忙论证、匆忙接标的沙特阿拉伯高铁项目，由于对合同缺乏专业研究且忽视诸多不可控因素，以国内企业管理思维和法律意识运作海外项目，最终造成40多亿元巨额损失，教训极其深刻。

    投资有风险，出手需谨慎。这是众所周知的行话。中国要实现大国梦想，寻求资产增值和产业转移，必须坚决走出去，也必须在各种风险中缴纳学费、积累经验、增长智慧。因此，对于本文述及的事件和案例，应一分为二地看待，既不能知难而退，更不能反复踏进同一条河。

（作者为国际问题专家、博联社总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