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耳其遭遇“软政变”

    土耳其西部城市阿克希萨尔的中心广场，一名妇女不断挥舞着手中的一个空鞋盒，企图引起台上正在演讲者的注意。发生在2013年12月29日的这一幕最终定格成为了2013年土耳其最大的国内新闻。

    演讲者为土耳其总理雷杰普·塔伊普·埃尔多安。而挥舞的鞋盒则象征着目前正在土耳其愈演愈烈的贪腐丑闻。12月早些时候，土耳其警方在反腐行动中从土耳其国有银行Halbank总经理的家中找到多个鞋盒，内藏有450万美元。

    之后，由这一鞋盒引发的贪腐案最终使得43人遭逮捕，涉案人员不仅有建筑商、银行家，还牵连出了数名土耳其高官及其子女，并最终将案件的“源头”指向了埃尔多安。

    贪腐案不仅让素有“干净先生”之称的埃尔多安遭遇到了执政11年来最大的危机，也给土耳其这个有中东现代化“灯塔”美誉的国家笼罩上了一层阴影。

软性政变

    2013年12月25日，埃尔多安政府的经济部长、内政部长和环境部长因各自的子女涉嫌贪腐案在同一天宣布辞职。其中被视为埃尔多安亲信的环境部长埃尔多安·拜拉克塔更是在发布个人辞职声明的同时表示，埃尔多安本人也应该下台。“为了这个民族和国家的福祉，我认为总理应当辞职。”在接受土耳其NTV电视台采访时拜拉克塔说。在宣布辞职前8小时，拜拉克塔还刚刚在安卡拉机场迎接了出访巴基斯坦归国的埃尔多安。拜拉克塔承认，他是在总理的压力下辞职的。“总理有权决定跟什么人在内阁共事，”拜拉克塔说。“但为了让我辞职而施加压力是我无法接受的。”拜拉克塔的表态被外界视作是埃尔多安内阁陷入严重分裂的信号。25日稍晚一些，分裂的信号愈加清晰。在与土耳其总统阿卜杜拉·居尔短暂会晤后，埃尔多安宣布其内阁成员中的另外7名部长也将离职。其中几名部长离任的原因是为了提前布局即将在2014年3月举行的地方选举。在辞职之后，这些部长将积极备战地方市长的竞选。但也有一些部长的离任与贪腐案件有关，其中包括负责土耳其加入欧盟谈判的土耳其欧盟事务部部长。“现在看来，局面已经完全转变，”牛津大学欧洲研究中心研究员、土耳其问题专家凯莱姆·约克塔姆说，“埃尔多安周围的网似乎越来越紧了。”

    内阁分裂还只是此次腐败案件带给土耳其政坛的小动荡，随着埃尔多安将此次事件“定性”为有境外势力参与的“软性政变”，更大“震级”的地震正在酝酿中。2013年的最后一天，埃尔多安发表了全国电视讲话。在讲话中埃尔多安指责“葛兰主义者”——他曾经最长期的盟友——是这起“腐败丑闻”的幕后推手。“负责审理贪污案的法官们正参与一些境外犯罪团伙进行勾结。”埃尔多安说。

    葛兰主义是土耳其伊斯兰运动领袖发图拉·葛兰的追随者创立的。土耳其国内葛兰主义者的追随者在警察、司法和官僚系统内有着很深的基础。而在海外，葛兰主义者主要精神领袖则是现居美国宾夕法尼亚州的伊玛目费特胡拉·居伦。外界猜测居伦很有可能就是埃尔多安口中所指责的“境外势力”的代表人物。这已经不是居伦与埃尔多安矛盾的第一次公开爆发，早在2013年夏季的那次伊斯坦布尔“广场保卫”运动中，埃尔多安就曾表示他正在与“境外势力”进行斗争。埃尔多安与居伦分属伊斯兰两个不同的传承派系，在过去的十年里，他们共同创建了现在的土耳其执政党正义与发展党（简称正发党），并与其他伙伴，包括自由派和一些非宗教右翼人士合作，开创了土耳其近十年的繁荣局面，然而随着土耳其现代化进程的减缓，更倾向于伊斯兰传统教义的埃尔多安与更乐于体现自由主义色彩的居伦之间分歧开始逐步显现。而随着“反腐案件”调查的不断深入，埃尔多安与居伦之间的矛盾，或将导致正发党的破裂。“目前看来此事在正发党内部引起的纷争已经失控，”约克塔姆说，“危机已经从腐败调查演变为了政权的争夺。”

“土耳其模式”失效？

    政坛动荡也使得土耳其这个曾经在2013年年初的还是国际投行眼中最具投资价值的“战略高地”在年末遭遇了抛弃。2013年的最后一个月，以美元计算，伊斯坦布尔证交所全国100指数已下跌21%，2013年全年的下跌幅度达到32%。在彭博社跟踪的94个基准指数中，土耳其指数的跌幅最为严重。其中与贪腐案件有关的从事建筑、医疗和教育业务的Ihlas控股公司2013年股价暴跌71%，成为100家指数成员中表现最差的公司。

    土耳其里拉的贬值幅度也达到了6.3%，是新兴市场中跌幅最大的货币。根据彭博社统计的数据，投资者正在以最快速度抛售土耳其债券，其两年期债券收益率推高至10.17%，达到23个月来的新高。“地方权力与宗教政治精英的斗争似乎已经扩散到足以影响土耳其金融市场稳定性的程度，并且有可能波及固定收益和货币市场等更广泛的领域。”Marketfield资本管理有限责任公司首席执行官Michael Shaoul表示。

    在埃尔多安的领导下，土耳其在过去十年实现了几乎不间断的经济增长，2010年、2011年土耳其连续两年以9%和8.5%的增长速度蝉联了世界上增长最快经济体的桂冠。这一增长幅度也使得高盛继发明出了“金砖国家”一词后，再次将土耳其、墨西哥、印度尼西亚与韩国缩写成为了“迷雾四国”。2003年3月埃尔多安上台后到2012年底，土耳其基准股票指数累计上涨了505%，而同期MSCI新兴市场指数的涨幅为275%。土耳其以美元计价的债券回报率为207%，而摩根大通EMBIG新兴市场多元化指数增幅为173%。

    埃尔多安所打造的“土耳其模式”，即在一个穆斯林国家，通过温和的保守主义政党长期执政，在经济上学习自由主义，融入全球化；在政治上在宗教信仰之下尽量靠近世俗化的原则，为土耳其经济的快速发展争取到了最大的空间。然而，在成为世界第十六大经济体，在人均国内生产总值突破1万美元后，土耳其经济与社会发展的脆弱之处却开始显现。

    通货膨胀与严重依赖外国投资是埋伏在土耳其经济发展中的两枚“炸弹”。10%的通胀率既远高于土耳其中央银行5%的目标，也高于与其处于同等发展水平的新兴市场国家。而对外资的严重依赖，更让土耳其经常账户赤字与GDP之比长期保持在8%附近，如果将土耳其的赤字换算为美元，将紧随美国成为世界第二。外资对于土耳其经济的控制程度也从另一个层面凸显出了稳定的政局对土耳其经济的重要性。尤其是考虑到土耳其2014年的外部融资需求高达2150亿美元。

    从2012年以来，作为宗教与世俗合作的代表人物，埃尔多安却更加倾向于强化其宗教性的一面：公开场合的禁酒令；希望妇女能至少生三个孩子的建议以及在加入欧盟时表现出的犹豫都让曾经与其合作的自由派和世俗派心生不满，与此同时，与土耳其现代化进程一起成长起来的，占土耳其总人口65%的年轻人的政治诉求得不到满足，也使得土耳其的社会矛盾进一步激化。而“贪腐案”的爆发更是让一度支持率超过一半的正发党遭遇了内部分裂与信任危机。

2014年，土耳其将经历地方选举、总统大选，2015年将举行议会选举。在土耳其刚刚通过的新宪法中，埃尔多安扩大了总统的职权，这也使得外界一度猜测在连任三届总理之后，埃尔多安也许会通过参加总统大选以便让其任期持续到2024年。然而，随着“贪腐案”调查的深入，埃尔多安的政治前途或许将会与土耳其一样陷入“迷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