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鲁格曼的中国面孔
经济衰退的背后本质
尽管上世纪30年代所发生的经济危机给过我们很多启示,但很少有人想到这样的事情还会发生。
我们曾以为上世纪80年代初期是一个非常严重的经济萧条时期,10年后也有过一个比较大的萧条。但是,这一切都无法和目前我们所面临的全球经济危机相比。当前全球经济大幅度萎缩,全球经济增长出现负数,这是上世纪30年代以来首次出现的情况,是我们这个时代最大的一次危机。
新兴经济体,像中国、俄罗斯、巴西与这次危机联系并不是很大,因为从金融界的角度来说,它们风险并不是那么大。但是,国际贸易大幅度萎缩,使得这些国家也深受重大冲击。日本事实上几乎要进入一个比美国更严重的萧条期,尽管这次危机起源于美国,但是日本可能在这次萧条当中所受的冲击会更大,因为日本向美国出口的耐用消费品数量很大。中国也是如此。尽管不会像日本和德国那样严重,但中国是制成品的主要出口国。随着国际贸易的萎缩,中国也会受到很大冲击。
我一直在说这是上世纪30年代大萧条以来最严重的全球性的危机,但是如何进行比较呢?看一下我们目前所得到的数字,全球工业生产下降的速度到目前为止和大萧条时期的第一年是相同的。如果它在这儿就停住了,就不会是再一次的大萧条,但是到目前为止下降的幅度和上次大萧条的相同阶段同样严重。这是非常令人震惊的,我们之前从来没有见过。
怎么会有这样的一次危机呢?我们研究的时间越长,会发现它的起因范围越广。一开始我们认为这是美国次级房屋按揭贷款的问题,是美国住房市场的问题,然后我们开始认识到这不光是美国住房市场的问题,而且还有西班牙、英国、爱尔兰、冰岛等国家的住房市场问题。然后,我们又意识到这是金融体系的问题。所以,我们看到很多金融机构,像贝尔斯登和雷曼兄弟都出现很大问题,甚至AIG,几乎没有人想到AIG会成为危机的中心。
随着进一步的研究,大家又看到更多的方面。很多人认识到世界各地出现了过度的负债和过度的杠杆。二战之后,美国家庭的负债是非常低的。随着人们购买房屋,家庭负债开始增加,但相当长一段时间是相对稳定的,贷款增长速度和GDP的增长几乎相等。但是,到上世纪80年代的时候,负债的比例开始增长。危机前夜的时候,美国家庭的负债程度非常深,西班牙、英国家庭负债的水平也都和上次大萧条前夜的负债水平相当。
金融体系的负债也大幅度增长,他们在提供贷款方面越来越积极主动,也导致负债的增加。在这段时间内,从上世纪80年代到现在,是没有重大衰退的经济发展周期,相对的通胀也比较低。大家都觉得经济是在受控的范围之下,风险不是那么大,鼓励大家去借更多的债。
这是一个国际性的情况,也就是说全球范围债务的增加都是如此,我们看到了很多的世界支付余额当中的不平衡的货币账户,我们还看到国家经常项目盈余越来越大,从全球的角度来说,主要是为美国供资。所有这些国家的盈余都用于购买美国的赤字。为什么美国每个家庭可以有这么多的负债来买房子呢?就是因为来自于很多国家的资金流入美国。这是带来经济危机的赚钱方式,而不是可持续的经济增长方式。这并不仅仅是中国和美国之间的现象,在欧洲内部也出现了相同的现象,这是整个世界的问题。
看看国际的收支平衡。1997年之前泰国的情况,与现在拉脱维亚的国际收支情况是非常相似的,可以说几乎是精确复制。大家会感到很奇怪,为什么没有人预见到这一点呢?之前人们可能觉得风险没有那么大,每个人都洋洋自得,觉得借钱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货币政策已无能为力
在1997年的时候,我认为货币政策是可以解决任何危机的,我非常坚信这一点,其实绝大部分的经济学家、中央银行都相信采用货币政策就可以解决经济的问题。但是1998年的时候我改变了想法,当时我看到了亚洲金融危机,我就反思我这种言论是不对的。
货币政策是防衰退的第一重防线,如果你发现自己处于这种现象之中,就是第一道防线已经被打破了,利率再也没有用了,货币政策再也没有用了,你即使降息也没有应有的效果。美国在上次大萧条时期也碰到这种现象,至今我们没有看到第一重防线是有用的。现在的困境是利率已经不可能再降了,正常的政策无效了。
当然,还有一些其他的事情可以做,比如美联储除了降利率以外,可以买各种各样的资产。短期国债传统上是美联储持有的唯一的资产。自危机以来,美联储开始大量买入其他的资产类别,像中介机构、房地美、房利美,这几乎是美国国有的按揭贷款,还有向贝尔斯登贷款的机构,还有NBS,也就是以房地产贷款抵押为主的债券,还有美联储向AIG的注资,还有其他的一些资产。所以,可以看出美联储的货币政策做了很大调整。市场现在有所恢复,主要是因为这一系列非常激进的政策产生的效果。但是,不可能恢复到正常的水平,不足以去抵偿在目前利率已经极低的情况下的负面效果。大家也在想美联储在利率不能再下降的情况下,有多少其他手段可以起到这样的作用?美联储资产持有的规模已经从8000亿增长到了2.3万亿,如果真要把这个效果充分体现出来,资产的水平要达到10万亿,这是不可能做到的,所以这就是政策的限制。
我们实际上用各种各样的刺激方案来应对这次危机,比如说要扩大财政预算赤字等等。美国和中国还有一些特别制定的政策来扩大财政预算赤字。我们把大量的钱投入到希望能够刺激恢复经济的领域去。在中国以外的地方这些刺激方案只是刚刚开始把钱投放出去。当然,我们希望这是一种可行方法。但这当中一个令人担心的地方就是财政不平衡的总规模以及一些政府的长期预算赤字已经达到了极限。如果一个国家的负债超过了GDP的100%,这是非常危险的。国家的负债率达到这么大的话,如何去向投资者说有偿付能力?
停滞的状态或将维持
现在发生了什么呢?我想危机当中的极端阶段几乎要结束了,全球经济还在萎缩,美国经济也在萎缩,但是萎缩的情况与两个月之前相比已经不是那么糟了。比如说在美国救济金的申请,每个星期还会有几十万件,但是和高峰期的每个星期46万件相比是下降了,这可以看出是一种改善。还有就是全球的PMI。全球经济的自由落体阶段几乎要结束,当然是好事,这也就意味着不会完全重复大萧条的情况,但这种停滞的状态还会维持相当长的时间。
我们可以看到经济萎缩的终止,但是就业率非常低还会持续一段时间,一直到明年,这是我担心的,全球经济会在相当长的时间里面蒙受像日本上世纪90年代面临的长时间的经济迟滞。
全球经济背后到底有哪些驱动因素?在危机之前我看到消费支出是非常大的,在美国如此,在其他国家也是如此,这些消费和支出都是基于很高的负债成本的情况下。但是,住宅市场我们希望在几个月当中稳定下来,然而即便稳定下来,我们还有很大的住宅市场的负债。所以,你可以看到对于住宅方面的投资不会恢复,美国的消费者两年之前的储蓄率是0%,现在是4%。很难相信这种储蓄率还会走回到0%,而是会在目前水平上进一步上升,因为他们汲取了教训。所以,这就意味着消费水平不会恢复到历史上那么高的水平。还有就是就业,如果政府的支出很大的话,就业可能会比较好,但是目前来看不大可能,或者说如果我们有很大规模商业性投资的话,在过去几十年当中从来没有看到这么高幅度的商业投资,所以很难相信为什么在接下去的时间里面会有这么高的投资。
日本2006、2007年的时候真正实现经济的恢复,是怎么做到的呢?首先,他们在有效汇率方面有一个大幅度下降,对它的产品出口带来很大好处,日本的出口量大幅度增长。很多人说日本之所以能够恢复,是因为解决了银行的问题,因此可以提供投资、资本扩张。实际上并非如此,日本恢复的时候投资略有增长,但是大部分的情况是日本大量向美国和中国出口,当中有一部分是通过中国间接向美国出口,所以日本快速享有了出口带来的好处。如果现在我们担心美国以及世界其他国家也有日本陨落的十年的情况的话,我们一定要记住日本后来是怎么复苏的,怎么拾回遗失的十年,方法是通过出口的增长。这并非独特,其实这是很正常的,如果一个国家历经了金融危机想恢复的话是通过出口来恢复,其实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任何国家历经了严重的经济危机,他们都是通过出口剧增来恢复的。
中国贸易盈余将被关注
如果我们想遵循之前的复苏轨迹,我们需要整个世界都有贸易盈余,但是这就有一个问题,是否我们再发现另外一个星球,他们来买东西,不然我们没有地方可以出口产品,我们所有国家都需要贸易盈余。所以,我们缺乏了之前的复苏机制,如果走出危机的话,利用传统的方式是不行了,我个人觉得很难找到现在危机结束的方式或者是解决的方式。
上次的大萧条结束,经济复苏很大程度上是由战争带来的,战争带来大幅度公共开支,刺激了需求。我想现在我们可不想重复那种经历,可不想引起一场战争来结束经济危机。我想将来总会有方法,比如可能出现新的技术,或者是环境政策引入,各国投入巨资建设绿色基础设施,可能这是一条路。
盈余国家是不是更加注重内需,将来是一个很大的问题,这是美国对于中国经济的一个大预言。中国经济很独特,很难找到它的走势,但是我可以这么说,中国会面临巨大的压力,这种压力来自于美国和欧洲国家,来自于要求减少贸易盈余的压力,中国将更加注重国内市场和内需。因为所有国家都深陷困难之中,将来的几年当中,中国贸易盈余将成为世界关注的重点。而且我相信除非中国有重大的政策调整,否则很多国家都会对中国施加压力。
我非常试图表达一些乐观的观点,每次都失败,现在很难有一个乐观的观点。当然我们整个世界经济没有自由落体式的再崩溃,但我觉得经济危机可能一到两年内很难复苏,世界可能需要经历五到十年的困难时期。有些人曾认为这个危机是噩梦,现在噩梦成真了,将来肯定还会碰到很多困难。
保罗·克鲁格曼 5月11日 北京演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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