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读《地中海史》 西班牙的海洋霸业
摘要:2014年是西班牙在地中海的霸权时代开端450周年,此文观点是:海洋谋略的正确和错误,必须依赖大陆谋略的成败。
■兰波
上帝通过哥伦布之手把美洲献给了西班牙国王,印第安人世世代代积累的金银和矿藏,通过船队运往欧陆,一个世纪竟达1.34万吨。难怪后人称西班牙患了“贵金属积攒过多症”。
2014年是西班牙在地中海的霸权时代开端450周年,此文观点是:海洋谋略的正确和错误,必须依赖大陆谋略的成败。大陆谋略,也不仅是单纯的政治、军事谋略,而是融合了经济、金融、产业、商业、意识形态和宗教等多种谋略的复杂综合体。
但这一切让我想起参加过1571年地中海雷班托海战的老兵塞万提斯,在《唐·吉诃德》中描绘了那个落后于时代却追求梦幻的西班牙骑士,他是暮色苍茫中的封建西班牙的水中合影。
何为《地中海史》?
“地中海悠久历史的最佳见证人就是地中海本身。我们这样说,而且要一再地说。我们要去见她,而且不仅仅见一次。”《腓力二世时代的地中海和地中海世界》 (简称《地中海史》)这样开头,“地中海不是一种风景,而是无数种风景;它并非一飘海洋,而是接二连三的汪洋;它不是一种文明,而是多种文明的兼容并蓄。”
令人难以想象的是,这么一部伟大作品竟然在监狱里构思。1939年9月英法对德宣战,布罗代尔应征入伍,被派去驻守马其诺防线。1940年马其诺防线崩溃,布罗代尔被俘,在德国美因兹和卢卑克等地的战俘营里被囚禁了5年。在冷清单调的监禁生活中,他凭借记忆力,思考着地中海波澜壮阔的历史画面,把体会记录于获释难友寄来的练习簿上。同时,战俘生活也使他形成了自己的历史观——“历史创造了人,人承受了历史。”
在书中,布罗代尔表明他有关人类社会发展的观点:决定人类历史发展进程并形成沉淀的恰恰是人力所无法控制的地理环境、气候,历史的进展来自长时段的沉淀,事件受结构的限制,人力及事件的作用,只不过是大海中稍纵即逝的浪花,人类被历史吞噬。
为历史学带来了革命
传统历史学是纪实性的,它以时间为坐标,沿着年月日轨迹行进,其特征是叙述性:描述“实际发生的事情”,实际上,所谓历史就是当政者的编年史。而布罗代尔的史学是“整体的历史”,它强调历史是包罗人类活动各个领域的整体性,是在这些领域之间相互关联、彼此作用所形成的结构和功能关系中得以体现的。于是要借鉴经济学、社会学等方法,从横向关系进行“共时性”的研究。
《地中海史》长达1000多页,那么动用怎样的笔法来避免冗长所带来的阅读疲倦感?布罗代尔意识到这点:“我极其热爱地中海,作为报答,我也希望我的一点欢乐以及地中海的灿烂阳光能够照亮本书的各个篇章。如果能像小说家那样随意塑造人物,永不忘记这个人物,并且不断使人想起他的强大存在,这当然十分理想……”
他要把这部书写成文学?别担心,他最后只是把这部小说写成了随笔,依然春意盎然:“穿越耳熟能详的地中海而不迷失方向,不费吹灰之力。只要我们闭上双眼,回忆便汹涌而至:一会儿在威尼斯,一会儿在普罗旺斯……穿越地中海的时光隧道而不迷失方向,却要费尽气力。”这也正是布罗代尔另一个革命的手法。
农民儿子成长为史学家
布罗代尔1902年出生于法国东部默兹省的农村,父亲是小学教师,他在祖母身边度过了童年,熟悉有关农业、植物、树木、家畜饲养、乡村手工活的一切。后随父亲来到了巴黎。1920年,布罗代尔毕业于伏尔泰中学,报考医学的愿望遭到父亲阻止。迫于父命,他放弃了醉心于诗歌的梦想,进入了巴黎大学历史系就读。
1924年,22岁的布罗代尔被派往阿尔及尔任中学历史教师,此后在地中海南岸断续工作了9年。1932年返回巴黎,先后在巴士德中学、孔多塞公立中学和亨利四世公立中学任教。
1935年,布罗代尔去巴西圣保罗大学任文明史教授,在假期,遍游除埃及以外的地中海各国,尤其热衷于走访沿海城市档案馆、图书馆,抄录、拍摄了大量有关地中海资料。
在巴西期间,布罗代尔有充足时间把获得的资料读完。远离故土的感受,反倒使他对地中海历史得出一种崭新的认识:“我所发现的是我不熟悉的东西,而且有些强烈的冲击:有些东西好像是古时大文明期高等社会的东西;在下层社会里,有些好像是法国工业革命初期的东西。有一天,我体会出:有些历史是不动的;有些历史的步伐是缓慢的(情势、人口变动、国家、战争)。最后,有个人史、事件史,这些都很快的就会过去。”
海上霸权起落
“到了16世纪80年代,西班牙的势力事实上一下就转移到了大西洋。不管腓力二世的庞大帝国是否意识到危险,它必须在那里迎接挑战,必须捍卫其蒙受威胁的存在。猛烈的钟摆运动把这个帝国推向与海洋相联系的命运。”
腓力二世继续执行其父强大的神圣罗马帝国皇帝查理五世一切强化中央集权制度,使西班牙国力达到巅峰,哈布斯堡王朝称霸欧洲。
尼德兰不愿加入西班牙帝国,它的抵抗宗主国以宗教形式表现出来,因为宗教在16世纪具有多种功能,曾不止一次充当正在形成的政治民族主义的口号。这给了腓力二世借口,派军队对尼德兰实行军事占领,使大批加尔文新教徒在火刑柱上化为灰烬。这场战争持续了20多年,北部的荷兰宣布独立。宗教战争背后隐藏着西班牙王朝的利益诉求,西班牙每年从尼德兰搜刮200多万佛洛林,比从美洲运回的白银还多,占其总收入的一半。
显然,腓力二世的错误决定源于他的宗教热情。在法国发生宗教战争后,他马上站在天主教联盟一边,派兵开进巴黎,镇压胡格诺派教徒。1554年,当时还是王储的腓力二世与英格兰女王玛丽一世结婚,他俩均为天主教徒,共同对国内新教徒实行恐怖政策。玛丽一世死后,同情新教的伊丽莎白一世登上英格兰王位,腓力二世曾向伊丽莎白求婚未果。伊丽莎白对新教的偏爱,使腓力二世一直怀有教训英国的念头。
1580年,腓力二世征服葡萄牙,把政府搬到里斯本,在那里住了3年,里斯本濒临大海,是进而控制和统治世界的理想场所。然后,腓力二世又犯了一个错误——1582年离开里斯本,就等于放弃了控制海外经济的一个哨所,从而让西班牙的力量困守卡斯蒂利亚几乎静止不动的心脏马德里。1588年,腓力二世派3万多人的无敌舰队与英国战舰交战,出人意料地造成了无敌舰队的覆灭。
当时,西班牙在美洲的收入为200万佛洛林,而建造无敌舰队费用高达1000万佛洛林,并且这1000万佛洛林在几天时间内打了水漂,为应付军费缺口,作为国王的腓力二世竟然不得不求助于新兴的银行家,把白银先交给热那亚的银行家,他们在南欧收了国王的钱,收取不菲的费用后,再指示处于北欧的分支机构把钱交给国王的军队。
1598年在他去世后,留给儿子腓力三世的一亿佛洛林的债务,是他父亲留给他的5倍,光付债款的利息就需要国家2/3的收入,西班牙很快衰落了。这一切都与国都退居内陆有关。
地中海地区之演变
《地中海史》一半以上篇幅都被用来谈论经济。
地中海世界分为两个区域:一方面是在大部分地区实行领主制的基督教社会;另一方面是以恩赏制(把领地赐予能征战的军人,供其终身受益)为主的穆斯林社会,在受赏人去世后,所得利益和职位由国家收回,重新进行分配。
夺取外国的经济和地域历来是一个城市兴旺的前提条件,类似情形在历史上反复出现:威尼斯占领拜占庭;热那亚进入西班牙;佛罗伦萨进入英国;荷兰进入路易十四的法国;英国进入印度……
9至10世纪,威尼斯商人的远程贸易逐渐走上正轨。在经济世界中心,总有一个强大和享有特权的国家,如15世纪的威尼斯。威尼斯有一种天生的宽容精神,1609年的伽利略曾在这里向总督当纳第一次演示了自己发明的天文望远镜。凡在商人云集的地方,必定出现宽容的奇迹。随后,热那亚、比萨和威尼斯等意大利城市挤进海上称雄的经济霸主的行列。1688年革命后,首先形成民族经济的领土国家英格兰迅速转入商人统治之下,它一路高奏凯歌,成为大帝国。
最后,布罗代尔强调了一个重要的观点:“资本主义”与“市场经济”是对立的两个不同层次的事物,而并非同一种事物。
1564年,奥斯曼海军围攻马耳他岛,后由于腓力二世的海上远征军支援而重创来敌。对于马耳他之围的西班牙援军的拖沓,指责腓力二世办事低效时,《地中海史》却写道,由于受环境所限,他的圣旨半年后才能到执行者手中,而情势随时变化却不能为他所把握。布罗代尔统计过当时战争主要发生在夏季,外交谈判及重要协议多数于无法行动的冬季签署。
抛开史诗的赞美,现实环境是冷漠的——他向我们勾勒出地中海周边的地理:北方国家——西欧与东欧如何被高山所阻隔,成为文明不能到达的蛮荒之地;平原遍布丘陵、沼泽,居民长期与环境做斗争,收效甚微,威尼斯附近平原上的水利工程要历经几百年方告成功;南部和东部是世界最大的沙漠,一直连至中亚。沙漠地区游牧部落的内部结构似乎简单,其实却具有复杂的组织、等级、习俗和令人惊叹的司法机构;而地中海充满莫测的危险,吞噬无数船只、财宝和人;还有,地中海夏季酷热,冬季的地中海变成所有通行者的地狱。
“我记得在巴伊亚附近的一个夜晚,我沉浸在一次磷光萤火虫的焰火表演之中;它们苍白的光闪亮、消失、再闪亮,但都无法用任何真正的光明刺穿黑夜。事件也是如此:在它们光亮范围之外,黑暗统治一切。”
环境及气候带来的变化确实让人屈服于它,并成为其的被支配者——这点上,国王、航海家与一个普通生存者的待遇并没有多少差别。
鉴于这样的认识,布罗代尔并没有对伟大历史产生恐惧,相反,他将《地中海史》置于伟大的历史学格局中,他发出了这样的声音——“在其领域内部,史学就是人的科学的全部。”
(作者为自由撰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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