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融改革的温州图景
庄凌顾问董事长 张映光
2011年5月,在我与住建部政策研究中心相关人士来到温州,首次进行民间资本调研之时,已有个别制造企业,出现资金链断裂的问题,民间借贷最高利息,达到一毛五,而温州市核心区的房价普遍在4万元/平米左右,即使是那些看上去破落不堪的房子。但这一切,在温州,却显得很正常,即使有人预示到危机可能降临,但却几乎没人想到,这将是一场摧毁温州民间资本信用体系的危机,而这一体系,更直白地说,是一种传统中国熟人社会式的资本流动循环体系,是支撑温州投资市场的基础。
2012年6月,当我们再次来到温州,展开新一年的民间资本调研时,温州商人的信心已跌落,民间投资陷于停滞,房价普遍下跌了40%左右。
假如十年后,我们再回首过去这一年,温州民间借贷体系崩盘的过程,也许会把它作为中国金融体制矛盾爆发的重要事件来看待,这即使不是一个转折点,也将是一个暴露某些经济问题的节点。温州现象所隐喻的内容,远比目前人们更为关注的温州经济的沉浮,更为重要。
温州资本的繁荣,与其它地方有所不同。这里没有能源,没有大型央企、国企,甚至连地方政府着力扶持的大型民营企业都很少。在过去二十年间,温州地方政府没有展开大刀阔斧的“铁公基”投资,没有进行大面积的城市拆迁改造,甚至没有主导兴建大型购物中心、五星级酒店、体育场和大剧院,这令很多初次来到温州的人,对温州显得有些失望,因为温州的城市面貌,与温州在人们心目中的经济地位,显得极不相称。但若深入了解温州,便会发现,这恰恰是温州的特点,一个纯粹依靠市场经济的自然驱动力构建而成的民营经济市场。温州人的财富是靠卖纽扣、袜子、打火机、眼镜,做小商品贸易、出口,一分钱一分钱地将财富积累起来的。
由小作坊式的制造业发展起来的温州企业,逐渐形成了一种由裙带关系建构起来的商业生态,制造企业会将产品在各地的经销权交给自己信任的亲朋好友,而温州人便随着他们的小商品,走遍中国乃至世界。温州人相信,只要遵循营商之道,所有地方都有赚钱机会。
我在调研中,便遇到一个去年投资了格尔木郊区大片土地一级开发的温州商人,在北京、上海的房地产圈子里,很少能见到有如此胆量者。这当然也令其投资充满风险。
中国传统的熟人裙带商业生态链条,令温州的财富分配不仅聚集在少数人手中,数量巨大的中小企业,以及出口为导向的商贸模式,令温州商人从外部市场攫取大量财富,藏富于民。这与山西、陕北等地的模式大相径庭。
假如,温州人没有在近五年,将原始积累的财富,大量用于投资,尤其是房地产投资,并由此无限放大了民间借贷的风险,可能温州的商业信用体系,不会如此轻易的崩溃,当然,温州民间财富升级的速度,也不会如此之快。
在温州的两次调研中,有很多温州商人,在提到由制造业转向投资的时候,都会把这一转变归结为“太太炒房团”这一偶然事件。即在2005年前后,一群成天在一起打麻将的温州妇女,开始利用私房钱投资买房,一年下来,发现其投资收益,甚至高于丈夫整日为之操劳的千人规模的制造企业。房地产的快速升值,不仅令温州商人的财富快速升级,更形成一套独特的金融资产投资链条。即由制造企业获取低利息的经营流动性贷款,再高杠杆地投资房地产,房地产快速升值后,获取固定资产抵押贷款,一部分补充制造业,而大部分仍投向房地产等高风险领域。
当然,这其中,还有一个高杠杆的助推器,即民间借贷。民间借贷的市场化利率与银行利率之间的息差,令那些即使没有充裕资本投资房地产的普通投资者,也能够在资产泡沫中获取收益。
尽管,这一与资产泡沫紧密相连的投资体系像次级贷市场一样,有着先天的风险,但若非2009年初,在银行大幅放宽信贷的背景下,温州商人可以如此轻松地取得大量低息贷款,从而催生房价快速上涨,这一泡沫的破裂,还不至于如此惨烈。
很多温州商人回忆,银行信贷员那时是追着自己贷款,因为他们每个人身上都有巨大的放贷压力。而温州几乎每家企业,彼时均轻易取得了很多低息贷款。当时许诺的条件很好。但2011年,当这些贷款即将到期的时候,很多温州商人,感觉到信贷紧缩的压力。
一方面,银监局此时出台政策规定,欲取得新的贷款,必须偿还旧的贷款,原本,偿还旧贷,当即可放新贷,但新出台的规定,要求7日后,才可取得新贷款。银行担心贷款收不回来,口头许诺很多企业,可以取得贷款,结果贷款收回后,便不再放贷。很多企业,预期可以顺利取得贷款,于是在等待放贷的窗口期,借了非常贵的高利贷。所谓1毛以上的高利贷,其实都属于这种不超过一个月的短期周转借贷。
但房地产流动性丧失,令温州的民间借贷体系崩盘。
此前,温州民间借贷体系一直有非常良好的商业信用,这主要是由家族裙带式的熟人社会信任关系建构的。企业与企业之间数额几千万甚至上亿的借贷,往往只需一个电话,或者一张借条。
即使是那些如今拥有流动性的投资者,不敢再介入房地产和借贷投资,也没有更好的投资出口。一位温州银行的负责人告诉我,民间借贷崩盘后,温州商业银行储蓄率急速上升,但贷款却放不出去。温州投资者现在只敢买风险不高,且一般在3个月到半年期限的理财产品。他碰到一个温州老太太,买了5000万元3个月期限的理财金。回报只比银行利率高一点。
温州能否令银行真正面对民间资本开放,并试行市场化的利率?总之,你很难画一个圈,让温州的钱只在温州银行流通。温州像一个寓言,预示着金融改革的挑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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