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后箱根之旅：被破坏的静美
■苏历铭
去年盛夏，因故前去日本，一些朋友劝我慎行，大家都在担心东日本大地震引发的核电站辐射危害。
从成田空港前往八重洲的巴士上，我密切注视窗外的景象，想从平常的建筑物和人的表情中发现异样的情况，但这和灾难发生前的日本并无两样，悬着的心渐渐地放了下来。
日本人的淡定
日本是个地震多发的国家，当地人大都习以为常。留学时，我先在筑波，后在富山，经常感觉到大地的摇晃，特别是神户大地震发生时，竟把我从床上震下来，虽然心有余悸，但也没觉得这是夺命的危险。
日本民宅建设时，都有很高的抗震标准。一个当地朋友介绍说，地震发生时人们并没想到离开房间，直到鱼缸里的水横溢出来，柜子上的饰品纷纷坠落地板，才跑出室外。出来才发现，摩天高楼前后摇晃，就像电影里的灾难镜头一样，然后去避难空地躲避，有些老年人见到如此大的地震惊呆了，甚至嚎啕大哭起来。
当时，东日本大地震刚刚过去三个月，福岛核电站每天都在发布最新情况，虽然不确定性仍在，但周边人群的心态却相当淡定和平静，这给像我这样的外来人也免去先前的过度担忧。
我到的当晚，正好电视新闻里播放茨城县一处受灾浴场开放，东日本新干线也提供车票优惠服务，使我相信一切都在好转。所以我决定推迟返回日期，先往广岛体验本州南部的民俗，再返回东京时，决定前去箱根，趁着游人稀少时深度游走江户时代渐负盛名的芦之湖。
在池袋上车时，发现电车终点是前往伊豆的。
伊豆的地名自然让人想到川端康成的小说《伊豆舞女》，川端康成在这部小说里讲述青年时期与一位年轻舞伎相遇的故事，其中凝聚的青春美景让人产生美好的联想。
品尝乡间菜肴
在强罗车站转乘登山缆车前，正值正午时分，便沿着通往早云山麓的小径漫步而去，并未想去法式岩石庭园，而是想在游走中寻找一家餐厅就餐。最后我选择小径尽头的一家中华料理店，推门而入的时候，风铃发出清脆的响声，里面桌子围坐的三位老人同时起身，几乎一齐喊出“欢迎光临”来。
小店并不大，容不下十张小桌子，却没有一个客人。其中的男性老者倒茶给我，眼睛里充满感激的神色，攀谈后才知道大地震后，游人稀少，前来就餐的客人更是少得可怜。他说他当然理解大家避之不及的心理，没必要在此时平添任何的担心，只是依靠旅游而建的小店经营起来相当艰难。
他用手势表现着欧美人的特点，说往年外国游客云一样的漫来，而现在几乎看不到蓝眼睛的人。我告诉他，我来自北京，这让他有些局促，他说虽然号称是中华料理，他却没有去过中国，然后小心翼翼地问我饭菜是否靠近中国口味。我赞美了这乡间的菜肴，确实做得不错，但却是异乡行走中我不吝啬的溢美之词。告别时，店里还是我一个客人，包括通向强罗站的小径也空无一人，幽静中有一种恍惚隔世的感觉。
温泉的寂莫
对面恰好是一家温泉旅馆，走进之后，一位年长的服务大娘殷勤过来，招呼我更衣，并给出难以置信的低价。我知道，整个温泉里还会是我一个人，这多少有些落寞，反而打消了我享受温泉的兴致。
据说这些年，商家为了推陈出新，箱根出现了啤酒温泉、咖喱温泉、豆奶温泉、柚子温泉、拉面温泉、蜂蜜温泉……等新式温泉，虽说这是传统温泉的创新，但在此时此刻都成为寂寞的水。我不想独自泡在温泉里心思纷乱，莫不如置身于自然中沐浴阳光，所以婉谢美意，在垂直的阳光里离开硫磺气味浓郁的街道。
到达大涌谷时，强烈的硫磺气味扑鼻而来，让我想起群马县的草津温泉。草津温泉的硫磺气味像是从干涸河床的石缝间散发出来的，而大涌谷的硫磺气味则是从危岩峭壁裂缝中迸出来的。
商铺里贩卖着各种当地特产，而温泉鸡蛋像是所有温泉共有的财富，打开蛋壳之后，柔软的蛋黄竟让我心生不忍入口的感觉，蓦然想到童年时见过的黄绒绒的小鸡雏，叽叽喳喳地叫了起来。
据说大涌谷的火山口已有万年以上，它久负盛名，成为所有来到箱根的游人心仪之地。单是爬上火山口，就有一种探险的心理，一路上去，我时不时地还想到火山会不会此刻爆发，把自己变成硫磺的一分子，由此深切地觉察到人的渺小。
不会泯灭的人和事
我喜欢自然。因此，绕过展示各种动物植物标本的箱根大自然科学博物馆，以及收藏有日本古代文物的雕刻之森博物馆，直接奔去缆车，去看清新翠绿、宁静开阔的芦之湖。
我身边有一个来自四国的小女孩，她始终趴在母亲的肩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窗外。直到高叫起来，“富士山！富士山！”我从她的视线望出去，晴空中隐现的积雪山顶，与各种宣传画相当相似，不由得庆幸自己的好运气，果真看到被誉为日本的象征——富士山。目光所及之处，杜鹃花、八仙花、金带百合以及一簇簇不知名字的野花连绵开放，顿时格外羡慕起川端康成来，难怪一朋友得知我持着周游券游览箱根后，遗憾地说，应该走旧石铺路，这样才能更真切地体会到川端康成的心境。
我并没有急于乘坐海盗船横渡芦之湖领略其特有的静美，在杜鹃花怒放的湖边，坐在长椅上任由脑子空白地映入湖光山色。川端康成在《不灭的美》中曾说：“美，一旦在这个世界上表现出来，就不会泯灭。”淡青色的湖水，倒映着群山的英姿，仿佛是一把把玉扇走入人间的愁绪。直到末班船即将出发时，我才登上船舷。
当船行驶于平静的湖面上，我惊叹于箱根巧夺天工的自然之美，这些都是通过一次次破坏而形成的美，尤其是地震和火山的频动，才使得大自然留下了令人感叹的景致。
（本文作者系资深投行人士、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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