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三角制造业转型升级之惑

作者：周开平

来源：

发布时间：2010-03-11 16:07:04

   

摘要：珠三角制造业转型升级之惑

华夏时报（www.chinatimes.net.cn）记者周开平广州东莞报道

服装厂老板何桂福觉得企业一年比一年难做。

在珠三角，有这样感受的中小企业老板比比皆是。据《华夏时报》记者调查，这些老板对于近四年来广东政府力促的企业转型升级并不热心，而更愿意把多年来积累的巨额资金投入楼市和股市。

事实上，陷入生存困境的中小企业还对转型升级政策颇有非议，认为地方政府在转型政策上过于激进，没有考虑市场规律，也导致了低端制造业生存生态的变化。

接受本报采访的部分相关专家也称，“一年前转型的呼声确实很高，从去年下半年起，声音逐渐平静。表明地方政府转变了方式，开始更平和地推进转型。”

广东省政府发展研究中心副主任李惠武接受本报记者采访时说：“珠三角经济转型已经取得较好的成效，从长远看必须推进。政府并不是要让企业倒闭，逼走它们，它能就地转型是我们最愿意看到的。”

春节过后，珠三角大面积的用工荒已经预示传统制造业人口红利正逐步消失，企业已经进入升级转型关口。而纠结其中错综复杂的矛盾，也急需化解。
2月27日开始，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调研组进入珠三角调研其经济发展模式。

困境

据2月24日广东省人保厅公布，珠三角各大城市用工形势颇为严峻，广州缺工15万、深圳缺工20万、东莞缺工20万，全省共缺工约90万。

事实上，大面积的缺工已经严重影响到了企业的运作。广州市白云区的一家服装厂老板何桂福说：“我们还算好的，现有已经有60%的工人，有些厂到现在为止还没有几个人。”

“缺工实际上是经济发展模式的问题，现在缺工人的企业，都是不愿意转型的传统制造业企业。”李惠武直言不讳。

何桂福就是被李惠武归为这一类型的老板。十多年前，何桂福开始经营这家服装厂。毕业于名牌大学的何桂福被称为行业中的“秀才”，颇具见识，企业也经营得有声有色。

然而，最近几年的状况却是每况愈下。“企业生存生态越来越差，人家说生意做得越久应该赚钱越多，现在是越赚越少。”何桂福说。

据何桂福介绍，单单是用工成本，至少比五年前翻了一番。即使这样，现在还招不到工人，有时不得不少接订单，少开机器。“原材料也涨得一塌糊涂，棉花、纱线、化纤等都在暴涨。”何桂福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订单的价格又很难调高，谈来谈去往往只为了一件衣服加几毛钱。”

成本的上涨，加上订单上没有议价权，珠三角几万家这种类型的企业利润也在急剧下降。“以前每件衣服随便能赚10多块钱，现在我因为做高端的衣服，利润高点，也只能赚到6块左右；而其他一些低端的工厂，只能赚到一两块，有些甚至分文不赚，靠拿退税生存。”

按照李惠武的分析，这些企业一旦人口红利消退，就难以为继了。加上一直以来，政府默认他们担负较轻的社会责任，比如环保、员工培训等等支出较少，以换取地方经济发展。一旦政府严管这些方面，企业就“一年比一年难”了。

中山大学岭南学院林江教授提供给《华夏时报》的调查数据显示，去年珠三角传统制造业的回报率只有3%-5%。“这样的投资回报率是非常非常低的。”林江说，“很多企业表面上订单已经回升，实际上状况已经比金融危机前恶化了。”

资金转向

过低的回报率让大批中小企业老板无心“苦战”企业。

与此形成强烈对比的是，房地产等行业疯狂的利润。这些辛辛苦苦打拼多年的老板忽然发现有些行业赚钱更加轻松、更加快。

“在我这个圈子，几乎所有人都涉足房地产和股市。特别是这些年做企业赚了点钱的。”东莞市黄江镇一家玩具厂老板钟庆齐顿了顿说，“不是几乎，而是全部。没有一个不买楼炒股的。”

多年跟踪研究珠三角制造业的林江也认同这样的说法，“基本上大部分老板都有资金投入楼市股市，楼市股市回报率那么高，而且不像做企业那么累，为什么不去呢？”

钟庆齐坦言自己也有资金投向楼市股市。生意上多个朋友的投资刺激了他，“就说前两个月三亚房价疯涨吧，有一个也是做企业的朋友，资金投进去两个星期就收入几百万。做企业一年能赚多少，还累死累活的。谁看了心里不痒呢？”钟说。

林江称，虽然实体经济里有多少资金进入楼市股市无法统计，但珠三角的总量肯定是非常大的。“他们通过多种渠道进入，有政府渠道，更多的还是地下渠道。民间投资都有隐蔽性。”他说，“楼市的泡沫，加上政府去年天量的信贷发放，形成了制造业和楼市、资本市场冰火两重天的情况。”

据了解，企业资金转向分两种情况，一种是企业老板不再扩张，从多年的积蓄里拿钱投入；另一种是企业并没有到倒闭的状态，但经营状况不景气，老板干脆把企业关闭，进入赚钱更快的楼市股市。

令林江真正担心的是，这些资金抽调到楼市股市之后，传统制造业的中小企业走向哪里？

高增长戛然而止

珠三角被称为全球制造业基地，发达的制造业是珠三角经济模式曾经引以为豪的基础。事实上，如今传统制造业中数万中小企业的困境，也成为这个地区的困境。

去年，以外向型经济见长的东莞市和珠海市就特别明显。珠海上半年GDP同比仅增0.9%；外贸依存度高达134%的东莞，上半年GDP仅增0.6%。珠海和东莞GDP全年增速为6.6％和5.3％，比上年低2.4个和8.7个百分点。

李惠武说：“去年东莞和珠海的状况确实非常艰难。”而在这之前的30年内，珠三角一直保持高速发展。2008年，东莞GDP增长14%。改革开放后，东莞获得了GDP年均18％的高速增长期。

2009年初，东莞预计GDP增长10%，事实上，这样的增速也已经让东莞难以企及。今年东莞预定增长仍旧为10%。

林江分析，这和东莞多年来对外向型经济依存度很强有关，而去年下半年经济好转之后，出现了另外的问题，这和企业老板资金转向也有关。“面对各方的压力，很多企业不愿再扩张，也不愿意转型升级。”林江说。

而接受本报记者采访的政府官员、专家，都认为企业转型升级仍然是最根本的解决之道。“我们采取有压有保的策略，符合升级的企业我们力保，不符合的也要压。”李惠武说。

虽然很多受访的企业老板也赞同最终应该升级转型，但认为地方政府“压”得过急，而抱怨政府政策没有遵循市场规律。

阻力

广东四年前开始大力推进经济转型产业升级，李惠武称“取得了一定的成效”。

事实上，执政者对碰到的阻力也毫不讳言，广东省委书记汪洋曾对外称，“金融危机办了政府想办但办不到的事”。指的就是在淘汰落后，鼓励创新，促使企业主动转型升级中遇到的阻力政府难以消除。

何桂福就是受访企业老板中的反对者之一。他直言：“非常不认同现在政府的政策。”依他看来，市场自身会调节，政府政策太强硬倒会抑制发展。“现在企业生存环境不好，也与这个有关。”

广东社会科学院科研处处长丁力也在某种程度上认可了何的观点，他说：“有些时候政府也表现出一厢情愿，没有充分考虑市场，太过急切。”

钟庆齐对于不热衷升级转型有自己的理由，他说：“不是每家企业都能搞品牌的，品牌太多倒会分散资源。而且市场本身会有分工，接订单有接订单的需要。所以，很多企业老板都对升级的呼声一笑了之。”

事实上，阻力还不止于此。东莞市一个镇上的官员私下告诉本报记者：“下面企业不认可的声音太强，我们也不能把企业往死里逼，只能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了。”基层政府在推动转型上，更多的是考虑当地现有的经济规模能否保持，大量外来人员带动起来的餐饮、服务等行业是不是就此消失，当年GDP增长多少。这直接关系到当地官员的政绩。

东莞市委书记刘志庚把阻力归结为三个方面：“一是干部群众有一个认识的过程；二是企业两头在外，在资金、技术和人才投入上较少；三是短期内基层的物业收入会受到影响。”

刘志庚称，“尽管有人骂我，但还要去做。”丁力也表示，政府这样做，是具有长远眼光的。

依市场转型

尽管钟庆齐对企业现在的生存状态颇有怨言，但谈到未来的方向，还是觉得应该扩大企业投资，提高技术创新。“做玩具就真正把玩具做好，毕竟做好了才有竞争力。”钟的这种矛盾心理在珠三角传统制造业老板中颇具代表性。

李惠武认为：“在促进传统产业的升级转型上，依旧要有压有保。符合转型的，要地有地，要政策有政策；不符合转型的，将在电价、水价、排污以及员工培训等费用方面进行调整，规范企业必须承担的责任，以促进其转移或转型。”

事实上，前几年地方政府推进产业转型升级过于激进的方式，正在改变。据林江教授的观察，最近半年来，出自珠三角政府高层关于转型升级的声音渐趋于平稳。他认为，执政者已经意识到转型需要时间，政策制定需要以市场规律为依据。

参与这次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调研小组的经济学家吴敬琏也表示，体制性障碍是转型效果不理想的一个原因，政府把太多经济发展责任担在自己身上；还有就是政府没有很好支配对土地资源的使用。

东莞市委书记刘志庚近日称，东莞的终结问题是结构不合理。产业结构调整要按经济规律办事，政府要引导好。

令林江担心的是，“寒冰”中的制造业今年依旧可能遭受噩运。西方各国的债务危机将可能掀起全球利率上涨风，中国也将难以避免。对外资外贸依存度非常高、生存环境恶化的珠三角制造业而言，将是巨大的打击。

问题是，升级转型需要留给企业老板们一个缓冲区，而现实留给他们的时间有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