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林事件透视

沈山 

    王林事件的真相及其背后所透射的中国社会与文化问题，恐怕并非像先前所想象的那样简单。

    7月21日，其辩护律师陈有西和李建辉在江西萍乡看守所与王林进行历时一个小时的独立会面后，向媒体表示“案情可能会有重大逆转”。这种表述让人不禁猜测，王林案的后续发展可能出现令人意想不到的波折。

案情疑点重重

    即便撇开律师可能带有主观立场的表述，从各路媒体至今所披露的有关王林案的报道来看，其相关细节也是令人疑窦丛生的。

    此前已有多家媒体报道确认，江西警方已启动邹勇尸体打捞工作。但截至本报发稿前，警方尚未发布邹勇尸体打捞结果，亦没有任何官方渠道正式确认邹勇已经死亡。目前所有关于邹勇死亡的结论或者说推测，均来自嫌犯的供述及邹勇家人转述的所谓警方通告，但这些并不能替代官方的正式立场。

    一个耐人寻味的细节是，就在王林归案后不久，即有媒体披露了邹勇被害的细节：嫌犯将邹勇绑架后将其杀害，并在某砖瓦厂里用柴油焚烧，整个过程持续了好几个小时，邹勇残留的尸骨则被抛入了鄱阳湖。

　　  有知情人士表示，警方对邹勇的死亡尚无正式的官方发布，就有媒体报道称警方披露了邹勇被害的细节，这是违反程序的，而且多少有些蹊跷。

    王林的辩护律师陈有西在会见王林后称，媒体一直报道王林涉嫌绑架杀害邹勇，“这只是一种推测”，而警方开具的“拘留通知书”显示，王林涉嫌的罪名不是“故意杀人罪”而是“非法拘禁罪”。由此，王林究竟是否涉嫌买凶杀人，目前看来也是存疑的。

    王林究竟是否涉嫌买凶杀人，可能还不是目前本案最大的逆转情节，本案目前最吊诡的是目前在江西萍乡当地流传甚广的猜测：邹勇可能自导自演了全案。

    这种类似“无间道”的戏剧性猜测，其根据主要在于：黄钰刚与王林签署过多份承诺助王林将邹勇法办归案的协议书，并从王林处数次获得相关巨款。但黄钰刚未能兑现承诺，王林要求其归还款项。黄钰刚等人或出于无奈被邹勇策反，随后与邹勇一道策划导演了全案。

    当然，类似这种“无间道”的猜测本身，很可能也是王林方面故意放出并主导的一种风声，意在搅浑案情、混淆视听，至少表面上，这也不失为一种反侦破的策略。

    由于目前该案本身疑点重重，在官方最终找到并确认邹勇尸体前，一切猜测都有其合理性，也都有着广泛的舆论市场，而该案的未来走势也必将更扑朔迷离。

    正如有媒体评论的：一场大戏才刚刚上演，好戏还在后头；王林事件究竟会是一个多大的局，且拭目以待吧。

关系笼罩下的中国

    因邹勇命案，“大师”王林再度热遍华夏大地。

    除关注案情本身外，关于王林现象的各类社会文化分析也不断见诸报端或网络，各路媒体或名流参与讨论。

    其中貌似来自作家王朔的一则微博酷评，在网上流布极广：

    王林事件戳穿了中国精英——无论是政治精英还是文体明星——的遮羞布，脱掉了他们最后一条内裤：1、他们智商很低；2、他们缺乏安全感；3、他们缺乏最基本的科学常识，他们不是现代人，是前现代人；4、他们对社会毫无责任感。渣滓俨然精英，这是时代的悲哀。

    后有媒体证实，该微博内容并非来自王朔本人，但由于其评论风格的辛辣，该微博内容还是获得了网民广泛的认可。

    值得注意的是，该微博可能有意无意混淆了精英与权贵的概念，那些与王林走得近的高官或文体明星，只能说是当今中国社会特有的权贵阶层，而不能被视为中国社会的真正精英，将两者混淆，其实是目前中国民间流毒颇深的民粹思潮的体现。

    毫无疑问，继李一、张悟本事件之后，“功力”与“能量”全面升级的王林“大师”的再度横空出世，是值得中国社会深思的。

    王林，显然是信仰、真理缺失后的中国社会反科学、反常识的一个标志性的符号，所谓集大成者。王林事件案发前，各路权贵对其趋之若鹜，除了体现这个群体常识、科学意识之匮乏外，其实也深刻体现出中国关系社会的本质。

    事实上，早在2013年，王林热首次燃遍中国大陆之际，《南都娱乐周刊》就有过一篇发自王林豪宅、所谓“王府”的生动的纪实报道：

    如今，被封为“气功大师”，是件很风光却又很危险的事。随着马云、李连杰、赵薇亲赴王林家拜访的照片在网上流传，一些王林昔日魔术杂耍般的节目视频也被接连翻出，空盆来蛇、断蛇复活、空杯来酒、纸灰复原、凌空题词、意念断筷架等等，一时成为网友笑谈。王林用自己“神秘”的方式坐拥金钱无数成为“萍乡首富”，并给自己金灿灿的豪宅取了个霸气四方的名字——“王府”。

    以马云、李连杰、赵薇等的智力，很难想象他们会真的拜倒在王林所谓的法术之下，他们或许真的有某种精神性的需求，但可以肯定的是，更多附会在王林旗下的权贵，他们看重的可能还不仅仅是王林那瞒天过海的法术与精神感召，而是在加入王林的法术俱乐部后可能获得的政治及人脉资源。

    王林及王林法术俱乐部的存在，其实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中国关系社会的写照。

    西方社会的运作主要靠规则来调节和维系，西方的人际联系固然也重要，但它不能超越法律、道德和规则，从这个意义上说，西方社会基本上是一个“规则社会”。

    中国则是一个靠“关系”来调节和维系的社会，中国虽然也有法律、有道德、有规则，但“关系”可以超越法律，腐蚀道德，破坏规则，“关系”可以造就法外之“法”、“关系”内的“道德”（如所谓的“哥们义气”）和潜规则。

    中国社会是一个典型的“关系社会”，近些年来西方社会理论中兴起一个新的概念：关系资本主义，即源自对中国社会的观察。

方术在中国何以流行

    此外，类似王林、李一、张悟本之类的方术热象在内地的层出不穷，亦透射出中国社会普遍弥漫的精神空虚、信仰缺失的现状。

    正如时评家、策划人郎遥远在其凤凰博客中所写的：

    常言道，盛世藏宝。如今盛世出“活宝”，一个接一个，活灵活现。李一成“仙”，成群结队的社会名流膜拜在他的道袍下。王林得“道”，成群结队的权贵大腕叩开了王府大门。

    在任何社会，以迷信、偶像崇拜为底色的方术都有其流行的可能及社会基础，即便在西方那样的法治及宗教社会也同样如此，然而，方术在中国当下社会的流行，其热度在人类社会史上可能是空前的。

    著名学者李零在其专著《中国方术考》的序言中，这样写道：

    在我们中国，“地”和“天”怎样分离，“人”和“神”怎样疏远；我们中国人为什么对老天爷假装虔诚，可实际上又很不客气？（方术）涉及的是中国的宗教传统和科学传统，或者更准确地说，是我们那种在西方人看来既不“宗教”也不“科学”的态度，对“天”的关心从来就不如“地”，对“神”的兴趣也大不如“人”。这和西方的传统很不一样。

    在李零看来，方术介于宗教和科技之间，或者说两者皆非，是有别于西方的中国特有的一种事物。研究中国的乱——挑战天神的“乱”、挑战政府的“乱”、王朝分裂的“乱”、男欢女爱的“乱”——一直是李零的学理趣味所在，而展现“规则”在中国法统观念下的脆弱和多变，则是李零的学术宗旨之一。

    就在李一的法术破产时，就有媒体评论指出，骗子生存之道不除，还会继续生出李二、李三。果不其然，“王林大师”横空出世，且“故事更传奇，更扑朔迷离，下场更震撼人心”。

    “‘大师’其实是愚昧中国的魔幻蜘蛛，巧言令色，善于变脸，擅于伪装、织网、捕捉和猎食，在权力场和名利场左右逢源，游刃有余。‘大师’层出不穷，折射出当代中国文化的黄昏。‘神仙’、‘大师’的文化土壤很肥沃，过一个时间段就会茂盛一次。”在其博客文章中，郎遥远这样写道，“一个民族的堕落，从关闭大脑开始。黑屋子里的猪猡怎会聪明？”

    在郎遥远看来，愚昧及缺失自由民主的人文精神，是中国大地催生“大师”真正的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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