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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为何需要“公正”和“正义”

作者:徐贲

来源:华夏时报

发布时间:2013-06-15 00:41:00

摘要:公正的概念比较贴近人们的经验感觉,也较少思辨色彩,因此,在中国的公众和公民启蒙中,公正是一个比正义更为有效的用语。
    在网上多次看到“社会公正”和“公平正义”是中国梦“基石”或“底色”的提法,涉及了一个好社会的价值问题。“公正”的基本含义是“公平”,而“公平正义”更正规的说法则是“社会正义”。
    “公正”是一种比较直觉的公平意识或认识,我们可以教育年龄很小的孩子学习公正,但还无法让他们懂得什么是正义。公正的词义可以从一个比较浅易的层次逐渐提升,并涵盖正义在社会生活中的许多具体事情和方面。因此,“公正”也常常在政治的意义上代替更为哲学意义的“正义”概念,用来指法律的公平和公正、以平等和团结为宗旨的社会公义或社会正义、决定公共政策或解决不同意见争端的程序公正、人际间相互尊重的公正对待、考虑周全的资源开发和环境保护、对任何人都不歧视和不羞辱、一视同仁地尊重每个人的权利、财产、人格和尊严、平等的机会等等。所有这些也都可以成为小学和中学的道德教育和公民教育的内容,尽管对这个年龄层的学生来说,正义仍然是一个不宜把握和理解的观念。公正的概念比较贴近人们的经验感觉,也较少思辨色彩,因此,在中国的公众和公民启蒙中,公正是一个比正义更为有效的用语。
    一般的公众启蒙起点并不需要太高,这和学童的道德启蒙教育起点不用太高是同一个道理。在古希腊语里,“教育”一词由“孩子”一词衍生而来,教育,尤其是那种塑造高尚品格和美好心灵的教育,最初指的不是成人教育,而是儿童教育。希腊语中“教育”一词与“游戏”一词也有亲缘关系,儿童在游戏中所受的教育是生动而具体的,但也有严肃的一面。美国小学里孩子们玩“分蛋糕”就是这样一种关于“公正”的教育游戏。游戏时推选一个孩子来切蛋糕,然后分给其他孩子。分蛋糕时,切蛋糕的不能自己先拿第一块,这是游戏规则。切蛋糕和分蛋糕的游戏是为了让孩子明白公正的基本道理。公正不只是每个人得到大小一样的一块蛋糕(一般意义上的公平)。公正还有其他方面和要求,例如,分配的规则和程序(包括可以由谁来分,不可以由谁来分)、如何决定由谁来切、由谁来主持参加者各取自己一份的顺序等等。这样的幼儿教育讲的其实就是“掌勺者不能私分大锅饭”或“掌勺者不能私占大饭锅”的道理,不幸的是,这样的道理在中国居然还不得不从成年公众的启蒙教育开始。
    年龄很小的孩子就会觉得父母对弟弟妹妹“偏心”,也会对老师的某些对待方式觉得“不公平”。他们的感觉未必正确,理由也未必合适,但却有某种可以让他们有此感觉的公平意识。这种感觉意识是从哪里来的呢?公正的直觉性让科学家们怀疑公正是不是人类的一种近乎动物本能的自然本性,他们用实验来揭示公正是人类一种与动物进化心理有关的“基本需要”,就像吃饭和繁殖后代的需要一样自然。2008年,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的一些研究者在对鼠的试验中发现,“公正在大脑中的触发部位与对食物反应的部位是相同的。这项试验结果说明,公正对待也许是动物的一种基本需要。”
    2003年艾默里大学教授莎拉·布洛斯兰和弗朗斯·德·瓦尔对长尾猴的实验更似乎证明,不只是人类,其他合作型的动物也有某种与公正有关的意识,这种意识被称为“讨厌不公平”,“可能并不只是人类才讨厌不公平。”这项已经成为经典的实验是这样的,研究员要求两只长尾猴做同一件简单工作,完成后给予奖赏。当两只长尾猴得到同样的奖品(黄瓜)时,它们都满足地继续“工作”;奖品升级为葡萄,它们就更高兴。但当研究员当着它们的面,给一只奖黄瓜,另一只奖葡萄,被奖黄瓜的那只立刻发脾气,向研究人员扔回黄瓜。弗朗斯·德·瓦尔教授在最近的新书《猩猩和无神论者:在灵长类当中寻找人性》中得出的结论是,人类的同情心和公平要求是在长期进化中形成的,而不是基于文化或宗教。动物的实验虽然未必能揭示公正对于人类的伦理和道德意义,但却让我们看到,公正是一种与人的某种“本性”相一致的要求,因此,像“同工不同酬”地对待农民工那样的不公正是违背人性的。
    “社会正义”这个词是由意大利天主教教士路易·塔巴瑞里于1840年根据中世纪神学大师托马斯·阿奎那的思想提出的,后来经过充实和扩展,成为“天主教社会训导”和新教“社会福音”的核心价值。在西方,世俗的社会正义观念是在20世纪形成的,对此贡献者最著者之一便是《正义论》的作者罗尔斯。社会正义要纠正的是19世纪工业革命时期出现的严重社会弊病——贫富悬殊、贪婪、腐败、功利拜金、弱者随时随地遭受欺凌、压迫和剥削、权金勾结和政府的无作为,许多都与当今中国面临的问题相似。社会正义强调的是人类生活的集体性,也就是现代社会的公共性,它的基本原则是关心社会中那些最贫困、弱势的成员。
    同公正一样,社会正义是普遍“正义”的一部分。人类对正义的思考与对真理和真实的思考一样古老,因为它们都是人类自身处境的核心问题。人的处境就是人本身,揭示了人的处境就等于阐述了人的意义和概念。正义和真理是探索人自身处境的基本原则,也是追寻人在精神、心灵、道德上变得更好,更优秀的唯一道路。正因为如此,罗尔斯把正义与真理放在一起来强调正义的绝对重要性。他说:“对于任何一个社会制度来说,正义都是首要之善,就像对任何思想体系来说,真实是首要之善一样。”一个好的社会必须是正义的,因为“正义是其他一切社会之善的根本”。
(作者为美国加州圣玛利学院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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