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的经济制度》的前途
文/张五常
拙作《中国的经济制度》这本小书——其实是一篇很长的英语文章,加上很长的中译,再加上四篇有关的中文文章,共200页——在国内出版了。个人重视这部作品,认为是自己的正规学术论著中的“封刀之作”。通过香港花千树,由北京的中信出版社出版。他们隆重其事,希望神州普及,称为“假精装”(香港的过瘾说法)的订价只需人民币25元。这个零售价香港无法办到。
这是第一本我亲自协助的在国内出版的书,修改主要只是简体字用的一些与香港不同的标点,及鬼子佬人名的翻译,其他一律不改。但为高斯(国内称科斯)未来的美国版做了最后的修订,这次国内版是未来的美国版了。
跟我们接洽的两位中信小姐很执着,很认真,花千树也执着,也认真,大家一丝不苟地商议,来来去去花了两个月。不值得的。但身为作者我不能说不要那么执着,不妨苟且一下。我坚持文字的风格不能改,偶尔为了要生动一下而用上的广东话也要保留。他们依我的。
跟自然科学相比,经济学是浅的,非常浅,但分析起来难度高。自然科学是深的,天下看来没有深而容易的学问吧。奇怪的是,浅学问可以非常困难。我的意思,是当我的外甥及儿子向我解释他们专研的物理生物及化学生物,我听不懂,认为深不可测。然而,在经济话题上,当我对某现象找到自己满意的解释,向行外人细说,只要没有成见,他们明白。这是浅。说难,因为浅答案不容易找到,好些显浅不过的解释我要花上十多年的工夫。回顾平生,我没有遇到过可取但湛深难明的经济解释。
这就是问题。经济学的可取解释既然永远是那么浅,为何那么困难才能找到答案呢?这问题我解释过一下,将来有机会再会详述。多年以来,同事朋友听到我提出一个解释,会说:“是那么浅,为什么其他人没有想到?”当我听到同事朋友提出一个解释时,可能说:“那么浅,应该对。”也可能说:“那么深,应该不对吧。”我这种以直觉感受作出的回应,命中率甚高。
《中国的经济制度》是上述经济学的独特处的一个好示范。创作此文非常难:要跟进中国的发展三十年,资料要有各方君子的协助,自己所学刚好全部用上,机缘巧合让我在昆山发现了新大陆——中国的地区之间的竞争天下独有。有了这一切,我还要细想三年。如果不是某天晚上我在半睡半醒中想到做学生时读到的马歇尔的一个脚注,可能到今天也想不出解释。
这本小书容易读吗?高斯说难度高,但他细想后说这难度是需要的。我认为文中的每个论点都不难,浅的,但整件作品有着多个不同论点,要组合,加起来成为一体就不易读了。我花了长时日向浅中求,尽可能简化,但最后得到的还是一篇不易懂的长文。高斯翻来覆去地考虑哪些地方可以简化,提出建议,到后来他认为我修改得好,满意,但也认为其难度不能不保留。大家购买这本书,我当然高兴,但阅读时千万不要见难而退。要记着文中每点都浅,有些需要学过——如果没有学过,假设我说的对就可以过关。把各点加起来,见到一个完整的大场面的整体就算是读懂了。可能要多读一两次吧。
《中国的经济制度》这篇长文的前途将会怎样呢?如果北京的朋友悉心地改进这制度,继续发展下去,此文传世可以断言。但如果他们把这制度的关键损害了,不断地引进西方的与中国的局限条件合不来的政策,那么我这个老人家比不上昔日的王勃:杨意不逢、钟期难遇,高山流水不奏也罢。
(摘自张五常先生的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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