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久不衰的钟情 卞之琳、张充和等学者的无题之恋

作者:侯宇燕

来源:华夏时报

发布时间:2017-02-23 17:44:56

摘要:无论卞之琳与张充和,还是黄裳与黄宗英,他们之间,都从一开始就注定了不会开花结果。所以,即使如卞、张,远隔重洋不通音几十年,再见面时,留下的也只有一种淡淡馨香。

历久不衰的钟情   卞之琳、张充和等学者的无题之恋


      在当代文学史上,出现过一种很耐人寻味,甚至是很悲凉的故事类型,借用黄裳先生在《卞之琳的事》中说的话:“历久不衰的钟情……对方的一颦一笑,都永不会忘记,值得咀嚼千百遍的温馨记忆永远留在心底。”黄先生在这里指的,是诗人卞之琳对旅居海外的张充和“不会开花结果”的一生无题的感情。而黄先生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呢?在他晚年亲手辑录的许多册子里,都勇敢地收入了40年代写给黄宗江的一些美丽的旧信,里面都不忘提一笔“小妹”,即黄宗江的妹妹,著名演员黄宗英。——正如钱钟书先生那副谐趣的对联“遍求善本痴婆子,难得佳人甜姐儿”所揭示的那样。而黄先生也从未公开否认过这种怊怅的,长长远远流淌了一生的深情。所以真性情的他才会老大年纪还发了孩子气,写信去向卞先生来求证这段感同身受的故情。

      无论卞之琳与张充和,还是黄裳与黄宗英,他们之间,都从一开始就注定了不会开花结果。所以,即使如卞、张,远隔重洋不通音几十年,再见面时,留下的也只有一种淡淡馨香,酝酿长久的友情,但在当代一些自传体长篇小说里,我们却常常能看到这样一种悲凝的情结:男女双方在青春时代就早已情根深种,或者感情的种子已然萌芽,却由于不可抗的时代造就的大分离,造成长期的暌违,等到几十年后再聚首时,彼此之间早已隔着不可逆转的人生断层,甚至是人天两隔了。

     1950年代,在浙江工作的女作家陈学昭陪同法国哲学家萨特和波伏娃在中国各地参观。陈学昭的青年时代是在法国度过的,并获得了文学博士学位。在陈的家中,波伏娃竟在书架上发现了自己所著的探索女性终极命运的《第二性》。她问,这是谁寄给你的?陈学昭含糊地说,是一个男性朋友。他在法国从事重要的核物理工作。他是应该回来的。“不!您去法国!”萨特和波伏娃不约而同地回答,在中年陈学昭心底掀起一阵涟漪:他们是多么珍视祖国的人才啊。

     陈学昭口中的这个男性朋友,就是蔡元培先生的公子蔡柏龄。蔡柏龄出生、成长于欧洲。1920年代陈学昭在好友季志仁帮助下来到巴黎后,在一段时间里教蔡中文,蔡则教她法语。两人在愉快的学习中共同翻译了一本法国小说,由开明书店出版。在陈学昭的回忆里,季志仁是温柔可亲的,蔡柏龄却在温柔可亲之中,另有一种可畏的神情,虽然他们两个人的共同点,都是那么深沉和严肃。

      法国的生活是宁静美丽的,对这个“地中海那一边”国家如丝如缕的回忆,构成陈学昭在惊涛骇浪里永远的伊甸园。那时陈学昭寄宿在一所教会女中学法文,季志仁和蔡柏龄总来看她。有时,他们立在钢琴室的窗外,突然地吓她一跳;有时一个先来,在会客室里会她,等一路走出去的时候,从一棵树旁边走出来另一个人……

      但陈学昭悲观地认为,友谊在登峰造极的时候是最脆弱的。在同情心的驱使下她仓促而无厘头地选择了另一个人,铸就了人生的最大悲剧。季志仁于绝望之余与一位法国姑娘结婚,去了比利时。蔡柏龄则在陈学昭与丈夫离开法国时,前往旅馆送别。分手时,陈学昭站在楼梯口问他:“您回来吧?”“不!还是不回来的好!永别了!”“收回您的永别!再见!”“那您什么时候出来?我等着您!”“至多两年,我就出来!”“好,我等着您!”

      人性的颓惰与战争的巨手都阻止了陈学昭回到她一生挚爱的巴黎。1940年代末,正在东北的陈学昭意外地收到蔡柏龄托蔡畅由邓颖超转来的信,信上称她为“我极亲爱的女友”,这时他们之间已不存在障碍了:陈学昭早已离婚,孑然一身,组织上也有意派她长驻欧洲,做些统战工作。自由与爱情的空气突然间吹拂着未来的旅程。然而她终究没能出去。他也不可能回来。在收到陈学昭的诀别信后,蔡柏龄给她寄了一套《第二性》,就是作者波伏娃在书架上看到的那一套。

       从此陈学昭只能在自传体长篇小说《工作着是美丽的》中节制而深情地回忆青年时代这两段永难再现的巴黎之恋了。在“文革”的狂飙中,她在“您最忠实的蔡柏龄”几个字上吻过之后,才将那封信投入了炉火。

1982年蔡柏龄偕夫人回国,南下杭州看望陈学昭这一段,在《工作着是美丽的》下卷里被描写得克制又克制。红颜男女已成头童齿豁的老者,注定了这只能是银河上最后的短暂相会。陈学昭的创作优势在于笔下常常有娓娓道来的生活细节。她白描着杭州深巷里二人平静地握手,女儿想向蔡伯伯学习法语,实现母亲没有实现的梦的痴念,不忘给蔡的法国夫人买餐后甜食冰激凌,细心地送给他们绸缎被面,又悄悄塞给蔡柏龄一些人民币,请他自己到市上去买些纪念品……

      在耄耋之年,他们三个又一次穿越时空在一起了。这就是一种咀嚼了千百遍后沉淀下来的温柔疲惫的感情。季志仁在美国,蔡柏龄在法国,他们源源不断地给陈学昭寄成套的文学名著。陈学昭也把自己的新作寄给他们,但他们三个从此再也没有聚首的时候了。

                                                   (作者为作家、自由撰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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