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朗普地震:世界地缘政治变化猜想
马晓霖
特朗普当选美国总统,宛如一场超级政治地震,强烈冲击着美国和世界各个角落。自大选结果水落石出,各种分析、评论、猜测像火山灰尘四处弥漫,充斥着全球媒体,无数担忧、失望、愤怒像末世预言般困扰各国政界、学界、商界和新闻界。曾提出“历史终结论”的著名美籍国际关系大师弗朗西斯·福山把特朗普当选喻为地缘政治的“分水岭”;法新社在归纳欧洲领导人的普遍焦虑与厌恶后质疑称,特朗普时代是否意味着“自由世界秩序与西方的终结”?
的确,特朗普战胜希拉里是个非常典型的“黑天鹅事件”,有人甚至把它与希特勒上台执政相提并论,认为其主张一旦形成政策并付诸实施,意味着世界大变、天下大乱和历史倒退。显然,这些担忧不乏客观理由,但更是过于夸张的集体焦虑症,它集中反映了一个基本现实,即二战以后形成并由美国主导的世界安全和经济体系固化了维持世界大体安全的基本框架,一旦有人试图推倒重来,后果将不可收拾。
特朗普的美国:
纵然有变,依然是美国
这种普遍存在并交叉感染的全球性恐慌,也许忽略了另一个基本事实,即美国从来不是个集权体制,一任两任总统也许会犯致命性错误,但美国系统性匡正和修复机制会避免这个世界大国在错误乃至危险道路上走得太远;美国也从来不是总统独裁制,特朗普即使很疯狂,也不可能脱离国会两党制约,脱离三权分立和联邦政府权力有限的客观钳制。因此,基于竞选需要,吸引眼球、催拉选票和蛊惑人心的口号固然可怕,但是,口号与政策之间存在落差,政策与执行层面也难免衰减,无论如何,特朗普不会、不能百分之百甚至变本加厉去践行“特朗普主义”,即孤立主义、民粹主义、民族主义和去全球化,换言之,特朗普的口号是“让美国再次伟大”,而不是“让美国再次孤立”。
美国霸权不是一天建成的,也不是脱离世界而封闭循环的,同样,美国完全收缩既不会立竿见影,也不会为所欲为。更何况,特朗普的政策需要他在顾问团队参谋下,系统分析美国所处的世情、国情与民情而设计,必须照顾到两党集体公约数以求获得立法机构的支持。特朗普时代的美国何去何从,不妨等等看,特别是考虑到他本人在一些重大问题表态上并非始终如一,貌似不断调整和变化。特朗普追求的核心目标可以概括为,让美国重归军事和经济强大,让美国人重新变得富有和安全,让美国继续成为引领世界的旗舰国家。基于此,基本可以预言,特朗普治下的美国不会脱离历史轨道而走上旁门左道。
特朗普主义:
四大地缘板块的走向
基于上述理由,不妨对“特朗普主义”驱动下的关键地缘问题做粗略的预测和分析,并提交给时间来检验。
首先,跨大西洋关系的基本架构不会变化。由美国和西欧伙伴经过百年磨合建立的跨大西洋关系,是基于共同的基督教信仰,一脉相承的人种血缘,一以贯之的市场经济和自由贸易理念,以及人权、民主、自由和平等共同价值观形成的意识形态共同体、利益共同体甚至是命运共同体。这种共同体经过二战的初步建构以及冷战的长期锻造,并通过北大西洋公约组织的军事同盟纽带,已形成血肉难分、休戚与共的一体化态势,短时间是不可能消亡或被严重削弱的,因为它是美国领导世界的重要依托,也是成就美国“例外”或世界领导地位的托底基石。
特朗普执政后,无非延续奥巴马的收缩战略,让欧洲伙伴承担更多责任,分担更多成本。在强大的俄罗斯没有被西方接纳为伙伴之前,这种美欧一体的关系依然不会发生根本性动摇,而俄罗斯几乎永远不可能被美欧真正视为同道。同样,与此相关的跨大西洋贸易与投资伙伴协定(TTIP)被废除的概率也不高,讨价还价并让美国得到更多实惠,也许才是特朗普追求的底牌。
其次,美国不会拱手让渡亚太地区主导权。美国是个典型的海洋国家,横亘北美,坐拥大西洋和太平洋,这既是孤立主义时代美国避免卷入世界之乱的天然地理优势,也是美国转入世界主义后逐步成就全球霸业的基本平台。从战略和军事而言,放弃亚太地区,意味着美国放弃半个侧翼,面对俄罗斯和中国这样的西太平洋大国,美国非但丧失战略安全感,也必然失去美国西部与外部世界的广阔联系。从振兴经济和重建繁荣的角度看,失去亚太主导权,也必然放弃人口最密集、发展最具活力和潜力的大市场。
无论是特朗普整饬军力,强调建设强大海军和空军的一贯立场和竞选主张,还是发誓要夺回制造业竞争优势和出口份额的表态,都证明特朗普的美国依然会紧紧抓住亚太军事和经济的双牛耳,继续保持绝对制海制空权以及核心的贸易规则制定权。因此,美国不会废止与日本、韩国、新加坡、澳大利亚等伙伴的军事同盟,只是要求它们多承担构建“亚太版北约”的费用,而不是长久地搭乘美国便车。以日韩为例,两国目前分别承担美国驻军费用的90%和40%,各约为40亿和3.5亿美元。至于特朗普扬言要放弃的跨太平洋伙伴关系(TPP),依然属于未定之天,重新谈判并追加一系列更有利于美国贸易出口和产业发展的条件,也许才是他的真实意图。
第三,大三角关系依然有望维持动态平衡。特朗普竞选期间,表现出对普京执政风格的高调赞赏,并称将大力回暖美俄关系。然而,美俄关系存在结构性矛盾,双方在一些热点问题和非传统安全威胁方面的合作与妥协,并不能改变彼此属于头号战略威胁的基本属性,更何况美国必须在欧盟、北约东扩而引发的俄欧摩擦中选边站队,而指望美国舍弃欧洲与俄罗斯同气相求,几乎是天方夜谭。
特朗普时代的美中关系如何发展也颇为引人注目。从其竞选纲领看,对中国的指责集中于贸易和金融领域,安全、人权和意识形态冲突,都不是特朗普的兴趣点所在,作为见钱眼开的成功商人,他也不具备这些情怀。因此可以想象,只要尊重美国在亚太地区的存在感与话语权,缓解贸易逆差和汇率摩擦,中美关系应该不会出现颠覆性危机和严重倒退,而且特朗普还释放了支持“一带一路”倡议并加入亚投行的积极信息。
第四,中东地区将见证美国政策的错乱与调整。奥巴马奉行的中东政策是总体收缩,遥控跟跑和离岸平衡,避免再次深度卷入中东烂泥塘。特朗普也许将采取更加色彩分明的新政策。比如,基于对穆斯林的恶感,他会一反数位前任的做法,进一步袒护和支持以色列,疏离与阿拉伯国家的关系,包括沙特等传统盟友。在伊朗核问题上,与奥巴马“粗胡萝卜细大棒”的怀柔姿态不同,特朗普可能采取更强硬措施,逼迫伊朗在少获实际好处的时候,多承担核不扩散责任。在叙利亚危机处理上,特朗普政府将与俄罗斯乃至叙利亚政府采取更积极的合作,推进美国在中东反恐的努力见到实效。
美国大选的历史经验表明,竞选主张并不能自动转换为实际国策,竞选承诺也未必最终都落实为国家行动,甚至一届总统在任内都可能因为各种考量和制约不断匡正主张与政策。因此,特朗普领导的美国如何处理地缘政治,不但要继续观察,而且要长期观察。
(作者为国际问题学者、博联社总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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