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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DR,美元的想象替代者

作者:于杰

来源:华夏时报

发布时间:2016-10-28 19:15:45

摘要:人民币汇率走势不会因加入SDR有根本性改变,“无(持续)贬值基础”的说法,难以说服市场,且会引出“是否有(持续)升值/不贬值基础”的疑问。日元/美元在3年多的时间里于70——130之间巨幅波动的历史说明,只有波动才是持续的。趋势不可逆。

于杰

1944年7月份的布雷顿森林会议,确立了美元/黄金可兑换机制(基于美元对黄金的固定比价),并成为一个新的国际货币体系的基础,即黄金——美元本位。全球经济对美国、美元(主权国家、主权货币)的依赖,同SDR的角色和作用之间,存在着悖论。从博弈的角度,目前国际储备中美元一家独大的格局,显然不利于SDR的地位和使用。而如果SDR中几种货币权重相当,则意味着现有全球经济格局下,美国、美元的地位衰落,国际货币和储备体系重新调整,甚至重新出现一个美国、美元的替代者。但要改变美元体系,回到黄金、SDR或任何超主权货币的想法,并不利于如中国这样严重依赖美国市场和国际贸易的经济体,人民币汇率走势也不会因加入SDR有根本性改变,因此所谓美元的替代者,目前只能存在于想象中。

SDR在美国主导下创设

1944年7月份的布雷顿森林会议,确立了美元/黄金可兑换机制(基于美元对黄金的固定比价),并成为一个新的国际货币体系的基础,即黄金——美元本位。代表英国的凯恩斯和代表美国的怀特,作为谈判双方,有一个共识,即美国会一直强大、持续顺差、美元总会短缺。凯恩斯因此认为,应该约束这个未来的长期顺差国;怀特则坚持,不能对美国太苛刻。他们两人都没有考虑(或者没有考虑到),美国会出现国际收支逆差、美元会面临信任危机,而布雷顿森林体系因此遭遇挑战。

布雷顿森林体系的伴生机构,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意在解决成员国因国际收支恶化导致的流动性危机。但1958年西方出现对美元的信任危机之前,IMF放贷不多,其做的最大一笔业务,是在1956年给苏伊士运河危机后的英国提供了13亿美元的信贷支持。这不是因为西方经济体没有危机或资金需求,而是那些问题多被美国解决了。

在1960年前后,因为美国国际收支状况恶化,市场经济国家官方和学者对美元、美国的信心开始动摇;美国国内也面临着巨大的压力。为维持美元信心,当时的肯尼迪政府采取了各种措施,力图扭转国际收支赤字。美国的国际收支确实在1966年实现黑字(这部分得益于美国的贸易收支,其在1971年前都是顺差),对美元的信心暂时恢复,但另一个问题接着出现:其它国家的非黄金储备没有了来源,面临着国际储备流动性不足的尴尬,甚至是麻烦。这是SDR(特别提款权)诞生的背景。当时的十国集团,希望创设一种补充性储备资产,有别于黄金和美元,同时不受制于黄金和美元,以便解决储备(过于依赖美元的)流动性不足问题。

动议之初有法国的贡献。早在1964年,法国政府就提出创设同黄金挂钩的新储备资产,并赋予“集合储备单位(collective reserve unit,CRU)”的名称;但在1966年美国积极支持这一动议时,法国又退缩了。法国最初的想法是,能有一种新的储备资产(超主权货币)可以取代美元的特权;到后来,当法国发现,其它经济体的想法,不止是动摇美元,连黄金也可能被动摇时,其总统和财经官员的态度就转向了。

20 世纪的大部分时间里,在国际货币问题上,法国的立场可以用“充满喜剧色彩”来形容。其同英国、德国、美国之间,是一个明争暗斗的货币外交史,或是两国双边、或是以一挡几,结果多不如意。西方黄金总库于1967年岌岌可危时,法国最先退出黄金总库,加剧了国际外汇市场恐慌和动荡,且是西方主要经济体中,唯一施行黄金官方价格双轨制的:对外贸易一个价格,资本交易另一个价格;1967年时还表示要彻底消除美元嚣张的特权、抛美元抢黄金,在1968年政治危机造成其黄金和外汇接近枯竭时,则主要靠美国的美元信贷支持,才勉强度过难关。在SDR的创设过程中,法国后来变成了一个消极因素。

SDR最终在美国主导下创设。美国期望降低美元在国际货币体系中的地位,减少其对外赤字及美元同黄金的兑换压力,这些考虑在时间上并不晚于法国的CRU建议。到1970年代中后期,美国甚至促使西德、日本担当全球经济增长的火车头,给美国、美元减压。

SDR的先天不足

美国政府内部对SDR的态度并不一致。有支持并坚定看好其前景的,1972年接任财长的乔治.舒尔茨就建议,提高各国国际储备中的SDR比例;也有比较淡然的,当时以美国财政部副部长身份参与SDR创设、随后亲手终结布雷顿森林体系的美联储前主席保罗.沃尔克,在其回忆录《时运变迁》里就指出,SDR是时任美国财政部长Henry Fowler个人的胜利。他同时指出了SDR先天的不足。这些不足,目前仍然存在。

根据国际货币基金的数据,在创设初期的1972年,SDR在全球国际储备中的占比曾达到7%的峰值,自此一直走低,到2011年降低到0.5%,近两年有所反弹,也只是在2.5%左右。

对于SDR后来的地位越发式微,包括美国支持者在内的西方官员曾认为,SDR创设的时间如果更早一些,影响会更大、效果会更好。但从二战后国际经济发展和货币信用化的角度,即便没有使用上的限制,SDR也很难有作为。

1944年布雷顿森林会议召开时,全球经济格局已经确定:美国是世界第一强国、美元是最强势货币、最重要的国际储备货币。这个会议,可视为美国与英国、美元与英镑,在全球位次的交接仪式。金本位虽然在此前一个世纪里历经反复,且弊端众多,但其时的决策者和市场,均没有放弃和走出对黄金的信仰,这是布雷顿森林体系的根基——黄金——美元本位的理念源头。SDR诞生于布雷顿森林体系的框架下,也被寄予厚望——维护这个体系。不仅是有着长久“爱金“传统的法国,当时的美国也坚持:黄金的地位不可动摇、美元同黄金不能脱钩、黄金的美元价格不可调整。信仰动摇不了,决策者也就慑于迈出放弃黄金这一步。

但布雷顿森林体系只是国际货币体系的一个过渡角色,有着天然的内在缺陷,金本位的弱点并没有能够弱化,不管其是否真如后来的怀旧者认为的那样:给全球经济带来了(阶段性的)稳定,同时还约束了美国。马歇尔计划及美国对日本态度的转变以及冷战的演进,促使西方市场经济体间加速全球化、国际贸易和经济总量实现倍数级增长。这对布雷顿森林体系努力维系的黄金——美元本位,带来了直接且决定性的挑战——若继续绑定黄金,危机和动荡不可避免。

1971年8月15日,尼克松根据沃尔克的方案,宣布中止黄金——美元兑换窗口,西方世界震惊之余,最初仍在准备和等待回归固定汇率制、恢复美元同黄金的可兑换。但其后的3年,是现代市场经济逐渐从黄金本位走向信用货币的尝试过程,也是接受和确立美元在国际货币体系核心地位的过程,踯躅、怀疑自然不少。到1976年IMF协定接受西方国家的浮动汇率机制及随后的黄金去货币化,只是给予过去近30年的探索和信用货币时代一个官方的确认(事后看,无“锚”的纸币时代从布雷顿森林会议时就已经开始)。这个过程不是决策者有意设计出来的,而是跨越两个时代(贵金属本位和信用货币)的政府、市场,根据全球经济的发展做出的理性选择。

纸币信用背景之下,只要市场接受,储备货币发行国理论上可以无限制地逆差(央行印钞、消费者透支)。1971年黄金——美元脱钩之后,随着石油危机的发展,创设SDR的最初动因已经不被太多关注,美国和西方世界逐渐接受美国对外赤字攀升、美元储备。在1978年美元面临更严重的信任危机时,在1980年代初因阿富汗战争、美国恶性通胀导致的黄金兑美元价格暴涨时,美元的国际地位并没有被撼动,全球走向货币信用时代的方向没有逆转,美元在全球外汇储备中的比重一直保持在60%以上。“去美元化”的呼声和预期,直到现在也没有停止过,但国际货币体系的格局并没有发生革命性的变化。在这种情况下,IMF的SDR就是一个补差的角色——在美国不出手的场合“填空”。

仅从货币的角度,当下的美元不需要黄金等贵金属背书,完全依赖于美国政府信用,美国因此是过去200年里世界上最强大的国家。这不是单纯的军事实力或阴谋可以解释的。作为目前信用货币的全球轴心,美元的信用不会受美联储加息与否等货币政策影响。全球储备资产(货币)中其它货币的潜在竞争力(如果有潜在竞争力的话),对美元地位的影响更大。

美元和SDR的博弈

全球经济对美国、美元(主权国家、主权货币)的依赖,同SDR的角色和作用之间,存在着悖论。从博弈的角度,目前国际储备中美元一家独大的格局,显然不利于SDR的地位和使用。如果SDR货币篮子中的几种货币权重接近,其影响力和IMF的话语权可能会更大。要实现这种均衡,只能降低美元的比重。而降低美国、美元在全球经济中的重要性(仅仅是经济的),最好的选择,就是包括中国在内的美国之外经济体,放弃重商主义、大幅降低对外贸易;或者,其它经济体分担美国目前在全球经济中的领导地位,提高其它货币的权重。

布雷顿森林体系框架下,是美国利用资金和市场,拉动西德、日本等经济体复兴,后者为代表的市场经济国家积累的美元储备,超过了美国的黄金库存兑换极限,这导致了布雷顿森林体系的崩溃;中国加入WTO之后,没有美元信用的扩张和美国消费者的透支,就没有中国飞速增长的对外贸易和庞大的外汇(美元)储备,这是中国经济增长和繁荣的基石。目前,美国不是全球最大的货物贸易国,但却是全球最重要的出口商品终极市场。没有美国市场需求,全球贸易将大幅萎缩,中国的外贸总量腰斩也不是不可能。这种情况下,结算、储备选择主权货币美元,是中国这些经济体的主动行为,超主权货币很难有作为。如果世界各国坚定地回归自给自足,不需要美国市场,那美元的价值和地位必将大打折扣。只是,此时的SDR或任何超主权货币也没有了存在的必要,因为各经济体不再有外部逆差问题、也没有美元超级特权的问题了。

另一种选择,如果SDR中几种货币权重相当,意味着现有全球经济格局下,美国、美元的地位衰落,国际货币和储备体系重新调整。要么重新出现一个美国、美元的替代者,这个国家有足够消化外来商品和承担逆差的能力;要么几个大的经济体在世界经济中势均力敌,经济地位、贸易收支相对均衡。前一种情况,只是出现“另一个美元”,改变不了SDR的现状;后一种情况,同样不需要SDR或超主权货币,几个主要货币足以应付全球经济需要,甚至,全球经济没有需要应付的(失衡)问题。日本货币问题权威行天丰雄先生在20多年前就提出了这种预期,但实现起来并不容易。

如果要继续依托美国作为终极市场、全球经济增长的源动力,那只能选择美元作为结算货币和储备货币,任何其它的货币、货币单位都只能是一个陪衬。目前看不到打破这一格局的迹象。改变美元体系,希望回到黄金、SDR或任何超主权货币的想法,并不利于如中国这样严重依赖美国市场和国际贸易的经济体。人民币汇率走势不会因加入SDR有根本性改变,“无(持续)贬值基础”的说法,难以说服市场,且会引出“是否有(持续)升值/不贬值基础”的疑问。日元/美元在3年多的时间里于70——130之间巨幅波动的历史说明,只有波动才是持续的。趋势不可逆。(作者为北京学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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