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美之子:一生都为人民歌唱

作者:李成

来源:华夏时报

发布时间:2014-07-10 00:30:00

摘要:在我看来,聂鲁达简直是一轮诗歌的太阳,永远悬挂于诗歌的天空,它的光芒总是那么耀眼得无远弗届。

拉美之子:一生都为人民歌唱

  对我来说,聂鲁达几乎是个特例。

  其特殊性就在于,近30年来我几乎是在持续不断地读他。我热爱的外国诗人很多,尤其是绝大多数获诺奖的诗人,但迷恋到如此程度的,似乎只有聂鲁达一人。在我看来,聂鲁达简直是一轮诗歌的太阳,永远悬挂于诗歌的天空,它的光芒总是那么耀眼得无远弗届。

  他是一个怎样的人物,是什么造就了这样的一位天才,这一直让我着迷与惊叹不已。我把他看作诗歌皇帝而不是诗歌王子。他的诗歌正如他那卓尔不群的庞大身躯,总是高高地耸立,像一座折射阳光的雪峰耸入云霄,绚丽多姿,即使时间也奈何他不得。这有他的诗歌为证,他的诗章可以用浩瀚二字来形容,从他十二三岁就萌发诗才,19岁出版第一部诗集《晚霞》,20岁写出《二十首情诗与一首绝望的歌》,一纸风行,不胫而走,脍炙人口,至今已销售200多万册,翻译为世界各种文字;接着,他写出并出版了《大地上的居所》《西班牙在我心中》《漫歌》《船长的诗》《元素的颂歌》《葡萄和风》《狂歌集》《爱情十四行诗一百首》《黑岛纪事》《船歌》《海与钟》等一系列重要诗集。于1973年去世后,他还有8部诗集遗著出版,这些浩瀚的诗篇汇集成一片碧波荡漾的海,至今读来,还是那么让人激情澎湃!

  拉丁美洲之子

  拉丁美洲生养了他,同样也是拉丁美洲以其丰厚无比的馈赠使他成为一位伟大的诗人。他也生在了一个好时代。他生于风云动荡的20世纪之初——1904年;20世纪几乎世界的一切翻天覆地的巨变,他都曾目睹与亲历。这正是一个如一位哲人所言“需要天才也能有天才诞生”的时代,所以诗人自豪地说他命该出世,一系列重大事件等待他参与、思考、咏唱。而觉醒和处于重大转折、变革时期的拉丁美洲,几个世纪以来的历史文化积累与亘古以来的独特瑰奇、绚丽的自然风貌,也为一个伟大诗人的诞生准备了条件。可以说,聂鲁达是整个拉丁美洲数百年来所一直寻找的一位代言者,而聂鲁达令人钦佩地做到了。他以他的全部诗歌、全部文字献给了拉丁美洲,他是拉丁美洲人民的忠实儿子。

  诗人出身于智利的一个工人家庭,刚满月就失去了母亲,幸亏他有一个善良的继母。我想,正是这位继母让他懂得了无私的爱;而正是贫困的家庭,使他天然地把感情与劳动人民联系在了一起,他一生都把他不竭的爱的感情献给了拉丁美洲人民乃至世界人民。他一生都为人民而歌唱。这使他拥有了无比宽广的胸怀,也使他站得很高,关注着拉丁美洲乃至全世界土地上的一切悲欢,并把这一切都溶化在诗里。直到年近六旬,他还以《人民》为题,这样深情地唱道:

  他总是同水或者土地斗争,

  同小麦斗争,使它变成面包。

  同巍然高耸的树木斗争,

  使它变成木料,

  同墙壁斗争,为了在墙上开门,

  同沙土斗争,为了修筑围墙,

  而且同大海斗争,

  为了使它结出果实。

  我早就认识他,他仍然在我心上。

  他为人民在历史上的“失落”而感到悲伤,“因为水或者土地吞没了他,一部机器或者一棵树木杀害了他”,“一个从来没有过名字的人,除了像木头或金属那样的名字,而且别人总是居高临下望着他”,“因此当他的脚不再走动,因为,又穷又疲倦,他已经死了”;所以,诗人在呼唤“他”的归来:“我现在回来看他,我每一天都在等待。”诗人宣称:“要把太阳的果实送给所有卑微的人。”正是因为有这样的认识,诗人才能确立自己的位置。他在《总是我》一诗中这样检讨,又这样肯定了自己:我们钓的是鱼/你却在钓你自己/你钓到了自己/却又扔回海里。

  诗人都是很自我的,聂鲁达的可贵则在于,他把自己“扔回”了海里。或许,这正是聂鲁达诗歌及其本人之所以总是那么鲜活、那么感人的奥妙所在。

  横空出世的诗人

  及与中国的政治交集

  《二十首情诗与一首绝望的歌》写出了迷离惝恍的爱情,缤纷而绮丽的意象,情与色与欲的纠缠与抗拒,思慕与绝恋,大胆而婉约,如七彩霞光映射的海水,变幻无穷,不可方物:“女人的肉体,雪白的山丘,雪白的大腿/你献身的姿态像这个世界。/我粗鲁农民的躯体挖掘你。/进而使儿子从大地的深处跳出。”“啊——乳房的酒杯!啊——迷茫的双眼!/啊——耻骨的玫瑰!啊——你迟缓而悲哀的声音!”“河流在你身上歌唱而我的灵魂遁入其中”……多么美好的想象,写尽了一个男子对异性的美好感觉,充满无尽的柔情与激情,这样的诗篇至今仍让无数的读者为之风靡也就不难理解。

  聂鲁达带着巨大的激情生活了一辈子。这是他成为一个伟大诗人的生理和心理奥妙之所在,也是最让人佩服和倾慕的地方。他带着激情,离开故乡特木科,前往圣地亚哥,到师范学院深造;学习期间,为学生联合会正式出版的机关刊物《光明》杂志撰稿,主编《驮马》杂志,在诸多文学刊物上发表诗作、出版诗集。他到外交部求职,被任命为驻缅甸仰光领事,从此开始了外交官的职业生涯,并把他的激情带向全球各个地方。赴仰光途中,他取道布宜诺斯艾利斯,经里斯本、马德里去巴黎、到马赛,横渡大西洋、红海,来到中国上海,在这里还发生了一点小插曲;还经过日本和新加坡,他在回忆录中写道:“轮船抵达仰光,我从甲板上看见高高耸立着瑞光大金字塔的巨大漏斗状金顶。许许多多奇形怪状的服装使它们的强烈色彩呈现在码头上。一条又宽又脏的河从那里注入马达班湾。这条河在世界所有的河流中有一个最美的名字:伊洛瓦底江。我在这条河的河边开始了新的生活。”一个奇异多姿的东方展现在年轻的诗人眼前,为他的激情增添了丰沛的资源。

  后来,他又任驻锡兰科伦坡领事,出席在加尔各答举行的印度国民大会党代表大会,任驻爪哇巴达维亚领事,任驻新加坡领事,中间遭遇爱情,结婚,返回智利,抵布宜诺斯艾利斯任领事,赴巴塞罗那、马德里任领事,一路上都有诗歌活动。西班牙内战爆发,诗人更是激情高涨,写出《西班牙在我心中》,被撤去领事职务,遂前往巴伦西亚,然后赴巴黎;他站在共和军一边,与人合编的诗刊《世界诗人捍卫西班牙人民》出版,与塞萨尔、巴列霍一起成立美洲支援西班牙小组,回智利到各地发表演说,又被任命为驻巴黎负责西班牙移民事务的领事,为西班牙流亡者奔忙。后又任墨西哥总领事,赴古巴旅行,到美国参加“美洲之声”集会,1943年9月1日,动身返回智利,途经太平洋沿岸几个国家,10月22日,到达利马和库斯科,游览印加帝国统治前的马楚比楚遗址,约两年后,写出他、最深沉、最辉煌的代表作之一《马楚比楚高峰》。在国内,他发表演说,当选议员,又遭受政治迫害,开始流亡并创作他的史诗巨著《漫歌》(《马楚比楚高峰》作为其中一章)。

  他在巴黎出席第一次世界保卫和平大会,访问苏联,周游意大利,来到中国——代表世界和平理事会把国际和平奖授予宋庆龄先生。1952年,智利撤销了对聂鲁达的逮捕令,诗人回到圣地亚哥,受到盛大的欢迎。1954年,世界各地众多作家前来庆祝他的50寿辰,其中有中国诗人艾青、萧三;往后,他的足迹又一次踏访世界各地,包括再次访问中国(1957年),参加政治活动和文学活动,竞选总统,为支持阿连德又退出竞选。晚年的聂鲁达居住在他用版税买下的一块海滨胜地——黑岛,位于瓦尔帕莱索以南四十公里,在这里,他写出了《黑岛纪事》,招待流水般的客人,“客人从面朝海滨的阳台上穿过一个小走廊走进酒吧”,“酒吧被装饰为一个船上沙龙。木匠在天花板及每一道木梁上都刻上了由聂鲁达亲自题写的那些已经逝去的朋友的名字:费德里克(加西亚·洛尔卡),保罗·艾吕雅……”据说,诗人想要吃什么鱼,只要在阳台上打出一面特定的信号旗,就会有海上的渔民给捎回……可惜,不久阿连德总统在政变中丧生,聂鲁达也在激愤中与世长辞。

  我不知道,20世纪有哪一位诗人的经历可以与聂鲁达相比;他的岁月都是在令人眼花缭乱的人物、风光、一系列的政治活动和诗歌激情中度过。他写下了卷帙浩繁的诗集,以各种形式、各种文字在各个地方出版,有的出版发表过程还非常传奇,记得他在回忆录里提到他的代表作《漫歌》就有许多篇章在流亡状态下写成,每写一篇就传到秘密地方以他所不知道的方式排印出版。他的诗在战壕里被传诵,他还出席了一个一个诗歌朗诵会,感动了无数的人们。他的诗歌几乎是空前地显示出了力量,这些怎能不令人惊叹,简直是今天普遍处于冷落、衰弱、边缘地位的诗人们所不敢想象的诗歌神话。

  聂鲁达了不起的地方就在于他的诗歌自始至终都充满这种鲜活的力量。他江河般的激情文字总是滔滔直下。他的笔真正是如椽之笔,他以碧海掣鲸般的才力挥动这如椽巨笔,把拉丁美洲的一切,这个世界的一切都挥洒到他的纸上,绘出了一幅幅斑斓多姿的画卷。他本人就曾夫子自道:“我是杂食动物,吞食感情、活人、书籍、事件和斗争。我真想把整个大地吞下;我真想把大海全部喝干。”

  巨著《漫歌》

  聂鲁达的雄心集中地实现在他的巨著《漫歌》中,这部译成中文厚达近700页的诗集是聂鲁达“献给整个拉丁美洲的史诗,也是献给整个当今人类的史诗”,正如中文版序言(乃赵振江教授所作)说:“诗人在这部作品中倾注了全部感情、全部经验和全部理想。这是聂鲁达诗歌创作的顶峰,显示了他广阔的视野、博大的胸怀和卓越的天赋。就其规模和深度而言,在拉丁美洲诗坛上是空前未有的。”

  这部作品的主体是拉丁美洲的历史。整部作品虽然结构宏大,却一气呵成。难得的是,这部宏大的诗篇通篇贯穿着非凡的激情,几乎每一行诗都是激情的产物,令人惊叹!

  这部卓越的史诗虽然是政治性很强的作品,但是,她又是一部优秀的抒情诗,她的每一章中的每一首诗都可以独立欣赏。因此,整部作品就是一部由许多优美乐章组成的宏伟交响曲。在这个作品里,作者写到了拉丁美洲的万事万物,可以说,她就是一部诗体的拉丁美洲的百科全书,就是整个拉美的历史与现实的诗意呈现。广阔的境界,华美的意境与绚烂的意象联翩而来,让人目不暇接,美不胜收。

  作品在第一章就显示作者高超的艺术性,这一章题目《大地上的灯》,整体介绍拉丁美洲的自然地理人文,如同拉开一道宽广的帷幕,展现一个广袤的大舞台,为整部史诗提供了不同凡响的背景,定下了基调。序诗《爱的亚美利加(1400)》中的“在礼服与假发到来之前,这里只有山川”一开始就触及令人疼痛的历史。接着分述拉美的植物、兽类、禽类、河流、矿藏、人类,再现了拉美这块土地上的一个个奇观。

  哈卡兰达

  高攀海外光辉的浪花,

  长矛耸立的阿劳卡里亚

  誓与白雪争高下

  显赫的桃花心树

  从树冠蒸馏着血滴,

  在落叶松的南方,

  雷鸣树,母亲树,

  ……野生的烟草

  将梦一样的花朵举起,

  玉米出现了,宛似顶端

  化作火焰的长矛……

  ——引自《大地上的灯·植物》

  这部史诗,包括在聂鲁达的几乎全部诗歌作品里,都充满奇妙的想象和比喻,意象的跳跃与并置是那么让人意想不到,然而又那么贴切自然,这就是生机勃勃的拉丁美洲的丰厚馈赠,这来源于聂鲁达对拉美这块土地的熟悉与热爱,是我们这些待在书房里,只知道萦绕于一己个人感喟的诗人所不可望其项背的。

  (作者为诗人、随笔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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