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要遗憾你没有骑过熊猫”
■莫非
秘密的瓶子,并且开着花。作者还是那个写《一个人的草木诗经》和《还魂术》的诗人。这就像是花并不开在秘密的瓶子里,而是子梵梅开到随笔上了。
如今是互联网的天下,从电脑到移动终端,图像铺天,话语盖地,能沉于思又能不被干扰地记录,越来越难了。时间变成了碎片,碎片因无法粘贴时间而到处飞舞。诗人的随笔在这样的时空里,几乎就是守住自己的最后堡垒。
思想无罪
子梵梅在序言里说,随笔集一出,自己就没有秘密了。我看未必。这些或妩媚或阴郁的小篇什,透露作者悲辛交集的秘密世界,同时似乎也遮盖了她看似有话直说,实则暗藏板眼的大心思和大觉悟。
随笔是随心的,自由的,清醒的。“思想是无罪的。感谢这唯一私有的宝藏,感谢这唯一绝对的自由。依赖我储存的财富,我的心田才得以终年丰沛滋润,并将一生取之不尽,用之不绝。”(《宝藏》)。作者的宝藏,当然也“藏宝”于读者之中。
好文章不会平白无故落在笔下。凡是吃了生活的苦头且有才情回想个究竟的人,方有机会道出二三来。恍惚和沉醉可以忘记暂时之痛,但唯有拿了解剖刀把病灶挖出来,健康才有可能。
诗人的随笔,总是透出其强烈的偏好,甚至把自己隐秘的“小词典”也拿了出来。作者列举了典雅、唯美、迷茫和九湖。当年是2004年,时过10年,现在肯定不止这些,她没有更多地告诉我们,一定有她的缘故。对作家而言,有些词永远是魅惑的、灵性的、启示的。即使不经意地碰到它们,也会发出迷人的咔嗒声。并非这些词本身有多么神秘莫测,而是作家在与之不断的相遇中赋予了自己也不一定说得上来的记忆、想象和专注。因此,有些词就活在编织起来的筐子里。而不在筐子里的词,就好比是在另册里,谁也不知道它们的轻重。
可能性的湖畔
“有的人迷茫是与生俱来的。我迷恋这个词,还因为这个词本身弥漫着难以说清的诗意,和追索不及的距离美感。我从来不知道迷茫从何而来,因为我是自己迷茫的居所,在体内没有目标地飞翔,这构成多年来我的喜爱。”(《几个关键词》)。
对很多人来说,他们可能更喜欢迷茫的对面,似乎那里有着明晰、醒悟和断然。生而为人,面对天地玄黄,怎么会没有迷茫呢?“我是我自己迷茫的居所”,要是知道迷茫从何而来,世界就不劳驾哲学家、诗人和作家给我们唠叨了。或许,承认自己的迷茫,是为了找出迷茫的一道门缝,即使看见晨光和雾霭交织也是好的。
有的人生在小说里,有的人活在随笔中。“我意识到,就是这里了,我与它交换了密码,我和这个地方将互相照应,然后优雅而安然地老死于之。”(《可能性的湖畔》)。当作者从诗歌的“九湖”转身,来到随笔的“筼筜湖”“交换了密码”,我们猜想,作者在两面镜子的照应下,该是多么清澈无边!我们有许多东西被“密码”掌握着,而我们自己掌握的“密码”才是要紧的钥匙。可以交换密码的地方,一定是身心合一之处。那里静水流深,或者孤芳自赏,或者情投意合。
秘密的瓶子开着花
在那篇是书名又是篇名的断札里,“蒹、葭、桃是诗经的,悬铃木是瓦雷里的,覆盆子是鲁迅的,梅是我的,山毛榉是九湖的,荆是野史的。不一定都识见过,但都是我有话想说的。”(《秘密的瓶子开着花》),几乎就是写作的秘密源泉的“九湖”,从中再次涌现出来。知道瓦雷里的读者一定知道,悬铃木生长在法语里,而我们这里叫“法国梧桐”。覆盆子从小学一直结果在《百草园》里,离三味书屋不会太远。梅就是那个写了“秘密的瓶子开着花”的子梵梅。我怀疑那瓶子是“掐丝珐琅瓶”,工艺极为复杂,釉色极为光彩,再开出几枝暗香涌动的梅花,的确引人遐想。作者首先是个热爱植物的诗人,所以说起植物来,如数家珍,仿佛它们都生在自己的园子里,长出了不一样的果实。看上去报了一堆花名,其实在它们的名下,都藏着草木的孤芳与秘密,藏着诗人的性情与趣味。
此刻,是北京冬日无雪的黄昏。读这样的随笔,会叫人婆娑起来,如果不是发抖的话。简直像一个人坐火车去自首,什么都说了。突然回过神来,说起“从前”,叙事的艰险如在窗外。沉思者是恍惚的,尽管恍惚者不一定因为遐想。一切的一切尽是此刻。最后的生者还没有抵达他自己的最后,那就只有此刻。
你不一定非要读这个子梵梅。但假如——对不起,我喜欢说假如——你手上碰巧有了这本《秘密的瓶子开着花》,最好是放在枕边慢慢读。慢慢读,可以读出你自己的哭和笑来。文字倜傥,自有蛊惑。若有所思,必有食粮。在这个微信和微博横冲,手机与电脑直撞的年月里,你居然可以看见开花的瓶子,如果不是机缘,莫非是巧合?(作者为诗人、摄影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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