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味的醋泡蒜
有人问蔡澜:什么东西最好吃?蔡先生给出了一个讨喜而真诚的回答:妈妈为你烹饪的那一道。这是一个世俗且温暖的标准答案,相信对你我来讲,这世上有一种特殊的食品添加剂,它的名字就叫——妈妈味。
时代阔步向前,无需问年轻一代,食不果腹听起来也像上古时期的事了。这个城市有着无尽的食物。就在此时,我右手边的挂袋上有一摞外卖单,它们的电话大多以400开头,只需随意抽取一张,大概40分钟后,就有人提着食物敲我的门。但“它们用的油不好”——当我偶尔流露出吃腻了这些400时,我妈就会皱着眉头来这么一句。
某种意义上,我算是幸运儿。我与我妈同住北京,一个城东,一个城西,每周一天,以“吃一次饭”的名义,我俩会见上一面。北方人腊八那天,有用醋泡蒜之习俗,蒜会逐渐变绿,除夕晚上吃饺子时吃。上周见面,她给我泡了一坛子蒜,这让我在晚上抱着它过地铁安检时颇为尴尬,由于是液体,那位工作人员又来自南方,没见过腊八蒜,或许觉得把白白的蒜泡在醋里更像是个阴谋,问我这是什么,我一通解释,他才一脸疑惑地放我走了。
但另一方面,我又不那么幸运。何谓乡愁,我就没什么体会,但我相信,食物乃最深之乡愁。我女友是山东临沂人,在她的家乡,当地人习惯喝一种叫做“糁”的类似肉粥的小吃。有一次,我陪她在朝阳门悠唐广场闲逛。毫无预兆,她感觉有一股“糁”的味道扑面而来,它如此强烈,她猝不及防,瞬间,那种叫“乡愁”的东西顺着鼻息涌上心间,她泪流满面。当然,是她搞错了,这里是北京,她基本只有过年回家时才能喝到“糁”。
说到过年,不能不提年夜饭。
我家年夜饭算是比较有北方色彩,称不上精致,大鱼,大肉,大馅饺子。我最爱吃的是我妈酱的肘子,但我身为一个一年下不了十次厨(取决于我煮多少次面)的烹饪白痴,哪怕单纯写下酱肘子的制作工序也太过艰难。现在想来,从小到大,我妈做的每一道菜,总是“一下就端出来的”。至于过程,似乎被我天然屏蔽了。我只能说,酱肘子实在太香了!“不比天福号的差嘛!”大舅建议我妈在家属院门口支个摊位,写上“冯氏酱肘子”,每个肘子卖天福号一半,也能赚不少钱,但作为一个悲观主义者,我可不想她这么干,理由只有一个:倘若这么香的酱肘子没有人来买,那可真是我能想到最伤感的事了。
我一直认为,所谓“妈妈味”大体而言就是一个“香”字,它和饕餮盛宴上的“好吃”不是一回事。外面卖的酱肘子当然好吃,但总有股“塑料味”;多数时候,麦当劳肯德基也好吃极了,但不“香”,甚至有那么几个瞬间,手中的汉堡简直味同嚼蜡,加再多番茄酱也没用。然而,多年以来,“妈妈味”却总是“刚刚好”,不咸不淡——有点像她这几十年的生活。而这个味道,有些霸道地在童年时就已固定在你的味蕾之中,随你此生漂泊,不论身处何地,都无法背叛。
不过坦白讲,我不是没想过要“背叛”,或许这个词有些重,但你知道,父母嘛,对一个无心效仿父辈生活方式且还有那么点孤独的年轻人的关心总是不太对路。在我更年轻时,会故意流露出对“你最近吃的好么”这类关心的不屑,弄得我俩“两败俱伤”。
如今多年过去,我已懂得以更巧妙的方式坚持自我。这才不经意间发觉,原来烹饪手法相对守旧的我妈,竟学了不少颇为时髦的新菜。而且也喜欢用橄榄油拌个凉菜什么的,虽单论口感,相比酱肘子简直没有存在的必要,但用我妈的话讲:“健康!”想想也是,置身于这个“它们用的油不好”的荒诞时代,若你如我一样,对周遭充满恐惧与不安全感,那么坐在自己家饭桌,至少可以踏踏实实吃顿饭,这背后是一个真实得近乎于废话的千古逻辑:妈妈永远不会害你。(作者为本报记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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