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版画家的“私想鲁迅”

作者:吴小曼

来源:华夏时报

发布时间:2013-10-31 06:51:00

摘要:还有一个人,几十年执著于一件事,用文字和木刻极近忠实地去与鲁迅和鲁迅的时代对位,错位感也就因之凸显。

华夏时报(www.chinatimes.net.cn)记者 吴小曼 北京报道

  画家陈丹青说读刘春杰的《私想鲁迅》有一种错位之感,他说倘若在五十年代,在文革中,甚至八十年代,有位中国青年这般迷恋鲁迅和左翼木刻,大抵是对位的。因为那些年代,鲁迅是几乎唯一的文化符号,至高无上。而在今天网络与微博的汪洋中,有巨量的讯息,鲁迅作为符号、作为这符号曾有过的道德影响,已然难以寻觅,而且左翼木刻早已是褪色的记忆,可是还有一个人,几十年执著于一件事,用文字和木刻极近忠实地去与鲁迅和鲁迅的时代对位,错位感也就因之凸显。而对于这件事本身的对或错却难以确认,或者是我们的时代错了?

  不愿与时代对位

  今天,其实仍有不少不属于时代或是不愿,也无法与时代对位的人,刘春杰只是其中之一。这种对单一人物的单一热爱,陈丹青认为说到底是一份因文化视野严重匮乏,故而被热爱者自我夸张、自我凝固的热爱,当历史被封锁切断,继之大肆篡改后,无可选择地,会出现这种现象。这二十年来,一个大致清晰而中肯的民国研究给出了鲁迅的全背景,在包括胡适和鲁迅论敌的大背景中,鲁迅终于不再是个符号,而有可能成为他自己,至少,逐渐归复他的复杂感。

  有意思的是,近年来,当很多人面对与鲁迅相似的社会现实时,他们无从找寻答案,只能寄希望于鲁迅精神的复活,甚至出现一种无力感,如同《新周刊》在10年前一期封面所说:我们想要骂的,鲁迅早就骂过了。

  这是多么沮丧的痛感,因为鲁迅的时代并没有走远,我们今天依然生活在狂人和阿Q的周围,从这个意义来说,鲁迅不会走远,他依然具有一种道德影响力,所以刘春杰说他还要画鲁迅,想还原或者说存活到鲁迅的语境中,去想象鲁迅的生活、鲁迅的思考方式。他说,木刻是一种很好的、“私想鲁迅”的方式。这些年来,他一直在用文字和画与鲁迅的灵魂对话、交谈,如同一个调皮的孩子面对一个智者,很多时候是随性而为,没有体系,但更自然和亲切。

  他称鲁迅为“小老头儿”,想象着他生气、愤怒时的样子,想象着他对青年的提携,对家庭特别是对前妻朱安的歉疚,对许广平的爱,所有这些,都在他的木刻画中变得生动立体起来。

  鲁迅研究专家孙郁说,好多年前,我曾与一位洋人朋友说,鲁迅的影响主要在民间。对方让找出资料,孙郁说这让他很难受。近几年,他从鲁迅网站上,从这些民间出版物上,看到了这种趋势,感觉当主流话语在还原甚至“去鲁迅化”时,民间对鲁迅的记忆却丰富了起来。

  刘春杰说他从小生活在农村,几乎没有接触过课本以外的任何读物,直到上世纪90年代上大学时才在旧书摊淘到一部鲁迅全集,从此就迷恋上鲁迅,而这个时期,王朔却在把“鲁迅拉下神坛”,随后文化变得多元,城市青年有了更多的选择,而刘春杰却拒绝去偶像化,他这些年的所有工作就是画鲁迅,思想鲁迅。

  如今,不同的文化视野,导致了对鲁迅的不同解读。

  还原真实的鲁迅

  鲁迅长孙周令飞先生说这些年来,他所做的工作却是“还原真实的鲁迅”,既要反对符号化鲁迅,也不愿意看到一些人有意消解鲁迅,更不希望大众盲目崇拜鲁迅:把他政治化、标签化。

  他说他对鲁迅的印象,曾与普通大众没有区别,也是来源于书本,觉得他冷峻、严肃,一点都不宽容,这是完全脸谱化的形象。而直到他在台湾生活多年后,才从父母口中知道一点真实的鲁迅,原来与符号化的鲁迅完全不一样,于是他开始去了解、研究、反思鲁迅,试图去还原真实的鲁迅,后来他成立了鲁迅文化基金会,目的是告诉世人一个真实的鲁迅。

  周令飞先生说,“你可能不相信,我们家里实际上从来就不谈祖父。小时候父母很忙,我与祖母生活在一起,她也很忙,要接待不同的访客,根本就没有时间与我聊天,即或是有时间,她也不谈祖父。直到有一天,大致是90年代初,父母到台湾来看我,家里灯坏了,我换灯泡时与父母玩了一个恶作剧,让灯突然熄灭了。我母亲说他与你一样,你也与你父亲一样,都喜欢玩这种游戏。”

  周令飞说这一下子触动了他,感觉父母口中的鲁迅与他印象中的鲁迅完全不一样,他开始查阅资料,从父母、朋友中去了解鲁迅,然后一点点剥去符号的外衣,并逐渐清晰地看到鲁迅其实是一个很和蔼的人,他的个子不高,头发梳得很整齐,并不是很邋遢的样子,他很爱干净,也喜欢美,还收藏有大量的拓片、木刻等。

  郁达夫的儿子还说鲁迅幼稚,恐怕无人相信。郁达夫说鲁迅从不盲从,周令飞说这他很相信。

  鲁迅的木刻收藏

  上世纪30年代的知识分子都喜欢木刻,萧乾在域外买了大量的英国木刻珍藏,还曾出版过一本收藏专集。刘春杰说他画30年代左翼木刻就是为了更好地去接近鲁迅的思想和情趣。

  鲁迅喜欢古版书里的木刻插图,曾破费时间和金钱复制出版了《十足斋笺谱》。在刘春杰看来,鲁迅对木刻的热爱、推崇、推广,大概是源于他对一成不变的中国画的反感,他认为那些甜俗的画作对于大众没有什么益处,与时代没有什么关系。

  鲁迅收藏有2000余幅20世纪30年代青年画家的木刻作品,以及2000余幅外国版画家的作品。刘春杰说,“可想在那个动荡不安的岁月里,收藏木刻是一件多么不可思议的雅事。”

  在外国画家中,鲁迅最推崇的就是德国画家珂勒惠支,珂勒惠支是一个现实主义画家,一生关注底层人的生活,他的《牺牲》激起鲁迅的共鸣,这幅画描写儿子战死沙场的母亲的悲痛。鲁迅曾托美国朋友买来珂勒惠支的版画原作,并在国内宣传、推广她的艺术,还给珂勒惠支写信,称她为大众的艺术家。

  除了喜欢木刻、版画,收藏古董,鲁迅还喜欢看戏剧电影,也爱照相,所以周令飞说鲁迅其实是一个非常爱美之人。无论上学、转学、旅行、写作、编书、与朋友会面、儿子百天,就连大病初愈,他也要拍一张照片留作纪念。

  鲁迅拍照不太讲究背景,但他对主体是一贯地讲究,整洁的对襟布衣,梳理后一直直立的硬发,都是经过一番修饰的。他多数时候,不笑、一副严肃的样子,好像在沉思,这就难免给人“冷峻”的印象,因为他照片的姿势比较单一。不过,周令飞和刘春杰都认为生活中的鲁迅不仅爱美,也很有艺术眼光。

  他对朋友更是真,当年为了帮助瞿秋白,鲁迅提议让他翻译俄国文学作品。出版公司担心不想出版,鲁迅就坚持拿回自己的作品,无奈之下,书商只好付给瞿秋白高版税。

  除了对朋友真,鲁迅对家人也有温情的一面,因为长期在夜间写作,为了表示歉意,有时他会暂时放下手中的笔对许广平说:我陪你抽一支烟好么?然后躺在爱人身边,聊一会儿天。

  鲁迅死时,给孩子的遗嘱事后在很多人看来充满智慧,如果用今天的功利主义去评判,就会觉得他并不是一个“好父亲”。

  鲁迅说:孩子长大,倘无才能,可寻点小事过活,万不可去做空头文学家或美术家。

  在时代车轮滚滚向前时,他让家人凭真本事或者技艺过活,这就避免了随后的变故,周海婴在文革中没有受到太大的冲击。

  周令飞认为还原鲁迅,并没有使他的形象变小,反而更让人觉得他可敬可亲,充满着人情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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