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始觉海非深”

作者:吴小曼

来源:华夏时报

发布时间:2013-07-03 23:23:00

摘要:平如和美棠,两个人的“纸上爱情故事”起因于2008年美棠死了,平如用画笔怀念他们62年的爱情。
    平如和美棠,两个人的“纸上爱情故事”起因于2008年美棠死了,80多岁的平如不能遣怀,他拾起柔毫,一笔一笔,从美棠的童年画起,用以缅怀他们的人生和爱情。
    此生他们聚少离多,早年经历战乱和人生坎坷,到暮年方能相守,美棠却渐渐失去记忆,这本是大时代下诸多普通人的故事,却因平如用丰子恺似的线描画出了粗鄙时代的一种美好情感,而在网络流传开。后来柴静在央视《看见》栏目做了一期“我俩的故事”,还写了一篇博文,平如美棠的故事引起越来越多的人关注,近日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了《平如美棠:我俩的故事》,在读者中掀起了一股小小的“情感怀旧热”。
    我的一生就是木偶奇遇记
    《平如美棠:我俩的故事》作者饶平如,现年91岁。他上周到北京单向街书店,与读者分享了“我俩的故事”,同时还带来了书中的插图原件、书信旧物,就如同展开的“爱情博物馆”档案,没有物品,记忆的空白老先生就用画作来代替,它们呈现出两人完整的情感记忆。
    饶平如1922年出生于江西一个中产家庭,父亲是律师,他5岁时跟先生描红、听母亲读诗、吹长笛,抗战爆发,时年17岁的少年投笔从戎,考取黄埔军校,几番险死还生。
    1946年,抗战结束他奉父命回家相亲,谁知见到的是父亲世交之女毛美棠。那年他24岁、她22岁,一位英俊少年、一位娟秀的小姐,可说是“门当户对”,两人很快完婚,可等待他们的却是半世“漂泊”。
    婚后两人本想过平凡的生活,在美棠父亲的支持下开了一家切面店,因国共内战,他们从江西逃到上海,然后辗转到贵州。饶平如说当年很多战士无心恋战,主要是不忍心看到自己人打自己人,当年抗日是因国仇家恨,大家抱着战死沙场的决心,而今只想和平、重建家园,所以都期盼早日结束战争。
    1957年,历经了战乱的家庭并没过多久太平日子,平如因曾参加过国民军而被送去劳动教养,一去就是22年,这其中的滋味是难以用言语言表的。
    饶平如说自从美棠走后,他去上海自然博物馆的时候会摸一摸台阶,因为“我不知道哪一块是她背的水泥。我走后家庭生活十分困难,美棠为了贴补家用,背30多斤的水泥,做勤杂工倒痰盂,没有怨言,但美棠的身体却因此弄坏了”。1980年,夫妻俩终于可以团聚了,可相守时间不长,美棠因病痛而变得记忆模糊。
    平如在书的最后一章《君竟离去》题记里写道:她对生活那样简单的向往,竟终不得实现,“他生未卜此生休”,徒叹奈何奈何。这莫非是他对她的负疚,因了他的身份,她背负着“劳教家属”的恶名,同时肩负起养育孩子的重任。她只是坚信他是一个好人,而他也因了“一个好人”的信念,把他们“半个世纪的爱情”延伸了下去,这并非是传统意义上的男欢女爱,而是一种道义、情义,也体现着民国人的教养和品性,饶平如用白居易的诗“相思始觉海非深”相自勉。
    饶平如对记者说,现在的年轻人肯定体会不到这句话的意义而会觉得沉重,但对于他们来说,它就是一种比海还深的情义。他还把白居易这句诗抄写在书中,另外还手书有《圣经·哥林多书前书》的爱是什么:爱是恒久忍耐、爱是永不止息。
    饶平如说他们的爱就是忍耐,忍耐漫长岁月的物质匮乏,她曾为了治疗他的浮肿病把一月的粮票积攒下来,说你们的父亲在外面很辛苦,这些糖要给他吃,你们每个人就拿一粒,其他都要给他寄过去。
    饶平如为了一年一次的探亲假,往往会提前借支30元钱,买上上海紧缺的糖、米、面,100多斤他就挑到车站、再坐火车到上海,然后再挑回家,所谓的“浪漫爱情”不过就是简单的生活和柴米油盐。老先生说他的一生就是“木偶奇遇记”,早年参军生死未卜,可以享受晚年平静生活时,美棠却被病痛折磨。美棠走后他拾起笔画了几幅画给做图书编辑的孙女看,不想她放到了网上,他们的故事受到追捧,他也成了“爱情博物馆”,这不就是木偶奇遇记吗?
    民国范与民国教养
    《华夏时报》:你是什么时候开始画画的,这些画配上文字、诗歌,很有一种“文人诗画”的雅兴?
    饶平如:
我这个人一直很笨拙,“木头木脑”。从小并没有学过画,但喜欢诗词,小时候母亲教过我诗歌。我画画是在2008年3月老伴去世后,最初的几个月我心中十分悲痛,于是决定把它画下来,觉得画的时候她还能存在。我就买来了宣纸、笔墨,一笔一笔,刚画的时候很悲伤,但画着画着就感觉到幸福,因为纸笔记录下的都是美好的情感。
    《华夏时报》:这些画都是生活的点滴,比如第一次启蒙读书、年夜饭,与美棠初相见、与美棠买古董等等,让我们感受到民国小户家庭的祥和,它不像大户人家的“明争暗斗”,也不像贫寒人家为生计而愁苦,所以能造就你和美棠荣辱不惊的平和心态。
    饶平如:我和美棠的家庭很像,她父亲开中药店,我父亲是一位律师,从小父母都很重视孩子们的教育。比如我发蒙时,一定要在孔夫子像前作揖,代表对知识的敬重。开蒙读书后我要给父母盛饭,代表一种孝敬,吃饭时一定不能把饭粒掉在地上,母亲会说“粒粒皆辛苦”。我父母都会作诗,家里的读书气氛很浓。我小时候也喜欢诗词,17岁参军时父母各写诗一首赠予我。美棠小时候也喜欢读书,而且是按“淑女”的教育方式培养的,所以两家人关系都处得很好。
    《华夏时报》:这可能就是民国范或者“民国教养”,你们在面对人生变故和重大抉择时,没有太多纠结。比如1949年是去台湾还是留在大陆,你很自然就留在了大陆,当时没有想过后果吗?
    饶平如:
当时没想那么多,就如同17岁参军一样,觉得有责任保护父母弟兄而抵抗外强,于是高中没毕业就参军了。1949年没去台湾,也是觉得自己要承担家庭的责任。美棠的父亲是一个商人,没有兄长,弟弟们都还小,而我母亲已经不在了,父亲有兄弟照应,可说已经没什么后顾之忧,但我是岳父的半子之靠,我必须留下来。对未来,当时只是想无论如何,都可以平平凡凡地生活下去。
    《华夏时报》:在上海,你们开始了“小职员生活”,但没想到1957年你被送去劳教,与美棠分离22年之久,却只用了很少的篇幅来叙述这段经历,是有意淡忘这段历史还是不愿去触碰?
    饶平如:
对于这段经历,我尽量少写,因为这本书说的是我与美棠的爱情故事,所以就尽量去回忆美好的东西,还有我自己更喜欢阳光灿烂、光明的事物,不喜欢愁惨苦闷阴暗的东西,所以一些不好的东西故意一笔带过去了。
    音乐是很好的疗伤方式
    《华夏时报》:所以尽管在动荡岁月、艰难的环境中,还能有一种乐观向上的心态:比如学习英语、在劳动间隙学拉小提琴。
    饶平如:
我在劳动中学英语是不想让自己的脑子空下来。体力活尽管很累,但脑子却很空闲,所以我就一边劳动一边看书、背单词。学拉小提琴是因为我觉得音乐可以疗伤,为了不吵到工友,我自己在木板上画了格子,做了个虚拟的提琴练习。
    以前在家里,美棠喜欢唱歌,我就用口琴给她伴奏,我希望出去后,可以为美棠和孩子们拉琴。
    《华夏时报》:这些粗粝的劳动,还有粗鄙的生活并没有埋没你对美的感受,这究竟是基于一种信念还是丰厚的情感感知力,你真的没有对这些不平遭遇恨过吗?
    饶平如:
主要是因为我们之间的感情和信念,还有我们从前受到的传统教育。我们从小受一种传统文化的熏陶,就是诚实做人、好好做事,而且我一直深信自己是一个好人,当国家遭受危难毅然奔赴战场,我一生中没做过坏事。美棠也相信我没做过坏事,所以当组织让美棠与我划清界限时,她的回答很干脆:他没有外遇、也没有抢劫过,干吗让我离开他。在我劳教期间,美棠也是用“你爸爸是个好人”来教育孩子们的,所以我与孩子的关系没有出现其他家庭父母子女中那样的隔膜,而是一种理解,他们没有埋怨我,我很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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