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国历史上的政商关系

    近期的韩国政坛，有两宗和前任领导人相关的贪腐案件正闹得纷纷扰扰。
    第一宗是追缴前总统全斗焕财产的案件。全斗焕在1980-1987年间担任韩国总统，1997年被韩国法院以受贿罪和军事政变等罪名判处无期徒刑，并处2205亿韩元罚金。虽然后来被特赦，但罚金的处罚并未取消。此后的16年间，全斗焕只缴纳了罚金的1/4，2003年被要求公开财产清单时，他表示自己的个人资产只有“29万韩元”，遭到民众唾骂，普遍相信全斗焕是将大量财产转到了亲属名下。韩国总统朴槿惠上台后，加快了追缴的步伐。今年7月，韩国国税厅和首尔中区检察院派出近90名调查员和检察官，全面搜查了全斗焕亲属的12处住宅和全斗焕儿子名下的两家企业。最后，全斗焕不得不在9月10日宣布缴清剩余的罚金，为期16年的追缴工作终告完成。
    另一宗是前总理韩明淑以非法收受政治资金罪被判处有期徒刑两年，并处罚金8.8亿韩元。韩明淑是韩国女权运动的先驱，在促进男女平权方面贡献巨大，曾在2006-2007年间担任韩国总理，是韩国历史上唯一的女总理。她被控在2007年3月至9月分三次从商人韩万浩处收受现金、支票等，总额达9亿韩元。
    民望高开低走、最后深陷丑闻，甚至身败名裂，全斗焕和韩明淑的人生际遇，可以说是很多韩国政要政治生涯的缩影。而从李承晚到李明博，1948年之后的全部10任韩国总统更是无一幸免，或被赶下台，或死于暗杀，或自杀，或深陷贪腐丑闻，没有一个得以善终。这也算是国际政治中绝无仅有的奇观。
    大韩民国的第一任总统是李承晚，他在美国普林斯顿大学获得哲学博士学位，是韩国历史上第一个在美国获得博士学位的人。1960年，在当了12年总统后，李承晚谋求第四个总统任期的企图遭到全国抵制，大量学生走上街头但遭到血腥镇压，史称“4·19”学生运动，一个星期后，李承晚下野并流亡到夏威夷，5年后在那里死去。
    李承晚之后的韩国总统是尹普善，他是一个过渡性人物，没当几天就被朴正熙发动的军事政变所推翻。朴正熙出生贫寒但意志坚定，他18年的统治缔造了“汉江奇迹”，是韩国经济起飞的最大功臣，到现在都被认为是“领导能力最强的总统”。1979年10月26日，朴正熙到情报部长金载圭官邸吃晚饭，席间斥责金载圭工作不力，后者一怒之下将朴正熙射杀。
    继任的崔圭夏重复了尹普善的命运，9个月后被发动军事政变的全斗焕所取代。全斗焕上台不久就爆发了震惊世界的“光州事件”，政府武力镇压以学生为主体的民主运动，造成633人死亡。这成了韩国从威权走向民主的起点。全斗焕的继任者卢泰愚于1988年发布《民主化宣言》，宣布实行总统直选，还政于民。此后通过的宪法规定总统任期5年，不能连任。1993年，卢泰愚交权给民选的第一位非军人总统金泳三，韩国的民主转型基本完成。
    不过，笼罩在韩国总统头上的厄运并未完结，金泳三一上台就以“军事叛乱”和“贪赃受贿”的罪名公审了全斗焕和卢泰愚，并迅速公布了自己的财产，但儿子的腐败丑闻最终让金泳三丢尽了颜面；其后的民主斗士金大中总统，有12名亲属涉嫌腐败，三个儿子均锒铛入狱，令他英名毁于一旦；以“廉洁自持”著称的总统卢武铉则因妻子和胞兄受贿，羞愤之下跳崖自杀；其后的总统李明博出身寒微，靠个人奋斗当上了现代建设的CEO，但同样因为哥哥的受贿丑闻而身败名裂。
    那么，是什么造成了韩国总统不得善终的魔咒呢？李承晚、朴正熙那一代的遭遇，与韩国当时军人独裁的政治体制有莫大的关系，有很大的历史必然性；而全斗焕之后的总统都是被腐败绊倒的，上任之初他们往往都信誓旦旦要反腐败，但最终无一例外发现自己的亲人成了反腐败的对象，这其中最根本的原因是韩国政界和财界之间说不清道不明的利益关系，而这种官商勾结是多届韩国政府长期以来强力“调控”经济带来的“副产品”。
    早在朴正熙时代，韩国政府就大力扶植现代、三星、大宇、SK等超大型企业，而这些企业之所以能得到政府的重点扶持，很多是因为与政界要人有密切的私交。如三星创始人李秉喆的父亲是李承晚的好友，因此受到李承晚的特别关照，SK集团会长金宇中的父亲是朴正熙的恩师，现代集团创始人郑周永本人与朴正熙私交甚密。再加上政府主导的经济发展模式，大至制定国家产业政策，小至企业的外汇、银行贷款、海外投资、原材料供应，韩国政府都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过大的行政决策权和对经济的过多介入为腐败提供了合法渠道。因此，尽管朴正熙本人非常清廉，对腐败也非常痛恨，但也正是在他任内，官商勾结开始大行其道。
    到了民主化时期，财阀开始大力向政界渗透，一些大企业的总经理当上了国会议员，有的财阀的亲兄弟是国会议员。此外，财阀还利用子女婚配与议会、法院、检察院、政府银行等高官要员结成亲家，互相利用，互为靠山。更重要的是，民主政治的运转离不开金钱，虽然韩国《政治资金法》规定，国家财政要为参选的党派及候选人提供一定的选举费用，但这点钱根本满足不了竞选人的需要，于是，政界和商界获得了新的利益契合点，彼此之间的利益输送形式五花八门。2000年国会选举时，现代集团支援给执政的民主党200亿韩元，此后，现代集团就获得了政府高达33万亿韩元的金融支援即优惠贷款。
    而韩国官商勾结的后果，实际上不仅仅由政治家来背。与韩国总统不得善终相对应，韩国财阀们的下场也好不到哪里去。2003年，SK会长崔泰源被判处3年有期徒刑；当年8月4日凌晨，现代集团的总裁郑梦宪跳楼自杀身亡；2006年5月，大宇集团创始人金宇中因财务欺诈和挪用公款等罪名被判处10年监禁，之后流亡国外；就连被称为“经济总统”的三星会长李健熙，也曾两度被判缓刑，只是后来又两度被特赦。
    另外，韩国社会深受儒家文化的影响，比中国更看重人情和等级。在这样的社会里，哪怕总统也是处于一定的亲情关系、地缘关系之中，完全的铁面无私是做不到的，因此纵然政治家本人能洁身自好，也未必能约束得了左近的至友亲朋。从全斗焕的妻子、弟弟非法敛财，到卢泰愚的女儿走私外汇，再到金泳三、金大中的儿子、卢武铉妻子和李明博哥哥的受贿，无不彰显了韩国在政治文化和民主意识上的缺陷。
（作者为资深媒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