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评论正文

当代宏观经济学,需要一个全新的分析框架

作者:邵宇

来源:华夏时报

发布时间:2017-04-19 12:41:05

摘要:我们需要一个全新的分析框架,理解本次金融危机是理解全球宏观经济演化的关键,对金融危机的解构在于对美元霸权、金融资本的动力和中国崛起的全面理解。

当代宏观经济学,需要一个全新的分析框架

邵宇

2007年夏季开始在美国爆发的自20世纪30年代大萧条以来最严重的金融危机,至今余音未了。这次危机一个重要特征就是,金融危机很快演变为严重的经济危机。更像是一个连锁店,迅速蔓延到其他发达国家、新兴经济体和广大发展中国家,成为全球性的经济危机。在这一严重的金融危机和经济危机背景下,人们开始反思现存的经济制度、经济理论和经济政策。

宏观经济学的危机

究竟是谁该对这场大萧条以来最严重的衰退负责,是风险管理工作糟糕透顶的银行家,还是未能阻止他们的监管者?或者是自信满满的经济学界?不正是它们提供的模型,让监管机构安心地相信市场可以自我监管,而且一定会自我修正吗?理论界一度感觉良好。2003年,1995年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卢卡斯曾说,宏观经济学成功实现了它的初衷:早在几十年前,它就从实际上解决了预防经济衰退的中心问题。然后呢?然后就崩溃了,危机一波一波袭来,从私人债务到公共债务,再到货币体系。世界经济每次崩塌,都被管理者引导在一堆越来越大的货币软垫上,而越来越大的货币又是下一次爆炸的火药。

随着雷曼兄弟和金融危机一起倒塌的不仅仅是金融体系与实体经济,还有经济学方法论和理论体系,经济危机后必然是经济学的危机、社会哲学的危机,甚至信仰的危机,有人一度认为新教伦理的丧失,是金融危机的最终源头。某种程度上说,大家又重新回到了经济学思想的黑暗时代,期待谁会带来光和闪电。如同1930年代经济危机带来了经济学的危机,2007年金融危机带来金融学的危机和经济学的危机,凯恩斯、货币主义、有效市场、套利定价在金融风暴中体无完肤,如何理解这样的危机和全球经济的进化方向?研究者同时需要“批判的武器”和“武器的批判”。实际上,宏观经济学的缺点就是历史太短,这使得大家争论它究竟是归纳性质的历史经验,还是放诸四海皆准的演绎式的真正科学?但无法忽略的是它出生的时代背景。

1929年危机之前是没有所谓宏观经济学的,凯恩斯引领的宏观经济学是对“大萧条”的知识反应,人们希望这些知识和专业技能可以预防经济灾难的再次发生。尽管随后的哈耶克对市场干预主义进行了昏暗前景预测式的批判,但政府干预一直是战后的主流。在弗里德曼的货币主义加盟以后,政府的经济调控手套箱里又增加了货币数量型工具。尽管自由主义在1980年代末再度满血复活,但世界已经完全不同了(这种不同才是关键),在大稳健年代(1990-2005)自信满满的央行领导们一度觉得自己就是世界的中心和降服周期的勇士,特别是在伯南克自以为获取经济学“圣杯”(即解释“大萧条”)的方式就是印更多的钞票以后。可事实是,我们都被囚禁在传统经济学思想的牢笼里,辗转反侧挣扎于哈耶克、凯恩斯、弗里德曼圈定的思想桎梏中,不仅是研究者还有决策者都忙于为他们根据这些“迂腐学究”理论所采取的相应决策做辩护,欧洲说,让经济自己复苏;中国说,4万亿没错;美国说,来吧,更多的QE。

一个不完善的工具

我们需要一种新的经济学,但改变范式并不容易,太多的人投入了太多时间和精力到错误的模型之中,总会有人勇敢地尝试让标准范式变得更加复杂和完善。由此得出的模型会有所改进,基于这些模型的政策也可能短期做得更好,但由于在错误的方向上做更多的努力,它们仍有可能面临巨大失败。

更令人担心的是,在高等学院中采用的洗脑教科书以及他们的各种中国山寨版,都力图给出一个放诸四海皆准的推理体系、理论的美感,以及以美国等发达经济体为核心的次序感和经典感。错误的理论必然导致错误的实践:在货币银行学那里是个G1模型,货币发行的基础是政府负债,不幸山寨到中国,这里的货币基础是美元;在国际经济学那里是比较优势,实际情况是世界生产的食物链分为资源国、生产国和消费国;国际金融学中,教授的是小国开放模型,是购买力平价和利率平价,而现实是广义套息交易横行,大国货币和货币政策外溢效应巨大;现代宏观经济学基本是流量分析,需求管理刺激GDP,凯恩斯和货币主义者互相攻击,现实情况则是资产负债表危机横扫发达经济,大多数经济体都是在量化宽松大放水中强颜欢笑。投资学理论倒是率先作出了一些改变,已经把传统的基于现金流贴现的机械公式转换成了解读投资者行为或者情绪方面的努力。但是如同牛顿说的,他可以计算天体的轨道,无法测量一个人的疯狂,还没有真正能够令人信服的模型可以去解释金融资产的价格变动。而且更致命的问题在于,金融工程以及发明出来的众多衍生产品,与其说是控制了风险,还不如说只是用来吸附足够量级的流动性,而真的系统性风险发生时,它们的作用就类似大规模杀伤性武器。

这些标准教科书不大会告诉你国际经济格局的变化,整个货币体系的变迁,以及中国的出现会带来些什么。一如卢卡斯所说:“那些内嵌于一般均衡动态的、我们知道如何很好运用的理论,现在变成了一种不让我们进行思考的残留物质。它们阻碍我们学习美国在1930年代的经验,或是亚洲和拉丁美洲的金融危机及其真实后果,它们不让我们好好思索1990年代的日本。用凯恩斯学说的观点来思考那些事情,可能会令我们感到失望。在理论方面,研究者正在开发一种知识积累体系,但没人知道如何用理论成功解释货币不稳定导致的实际后果。”

而这就是现代宏观经济学家/分析师尴尬的出生环境,他们的工作就是解释已经发生的宏观经济记录,评论正在发生的重要经济事件,预测未来的经济数据。要做这三件事情,他们需要一个具有内在一致性的分析框架,这个框架可以解释已经发生的经济史,也就可以用来预测未来的数据。但遗憾的是这个框架目前似乎并不存在,至少在主流经济学的教科书中找不到合适的答案。或者说,现有的分析框架只能解释其中的一些部分,当应用到其他样本上去的话,错误的概率太大,这也是宏观经济学们通常受到批评的原因:拿着一个不完善的工具,对过去说三道四,对现在指手画脚,对未来大放厥词。他们会在三次衰退中成功地预测到五次!

宏观经济学需要新框架

自2008年10月13日在国《新闻周刊》上刊登《全球资本主义新时代现在开始》一文,提出“反思资本主义”以来,美国和西方其他国家的学界、政界、商界和民众都在对资本主义的经济制度、理论和政策进行了全面反思。从上述的反思中,经济学者们认为有必要从以下两个方面对经济学进行重构,即在宏观经济模型中应该更加强调金融部门的作用;应该更加重视全球经济一体化的宏观经济后果的研究。

结合这些反思,笔者认为传统宏观理论的核心缺陷主要是出在货币与金融体系、人性与市场行为以及政治与历史人文等方面。我们需要一个全新的分析框架,理解本次金融危机是理解全球宏观经济演化的关键,对金融危机的解构在于对美元霸权、金融资本的动力和中国崛起的全面理解。其中中国既是个偶然因素,现在又成为了关键因素。这是宏观层次上的努力。在微观层次上,金融市场是大众癫狂和非理性羊群效应的集中营,也是市场失灵最剧烈最具破坏性的方面,行为分析、心理测试、人性揭示应该成为分析的起点。

而在宏观和微观交汇层面上,流动性经济学应当成为突破的重点。一旦流动性被证实是经济分析中的重要元素,那么很多传统的经济学理论都将需要做出颠覆性的改变。这既现实又很紧迫。目前全球资本市场高度联通,货币竞争环境下,流动性为王。天文量级的流动性在整个世界不停的狼奔豕突,逐一洗劫,把一个一个资产市场玩残,经济玩死。大危机后,早已缺乏弹性的实体经济变为他们的提线傀儡。世界已经全面进入了流动性严重过剩造成的混沌状态中,蝴蝶的微微振翅就会让世界进入不可知地带。

某种程度上,我们都生活在货币幻觉下,以及私人债务、公共债务、银行信用创造的永恒庞氏骗局中,全球国内生产总值不过70万亿美元,广义货币供应65万亿美元(GDP的92%),而各种债务价值100万亿美元(GDP的1.4倍),各种金融衍生产品的名义价值则达到640万亿美元(GDP的9.1倍)。这像一个头朝下脚朝上的倒立的金字塔。恐怕这不是一个可持续的状态,那么究竟如此天文量级的流动性是如果创生的又带来了什么影响呢?历史来看,任何国家其实从来也没有真正清偿过他们的债务,信用本位以后,各主要存续着的经济体的负债率就一直都在上升,它们中央银行的资产负债表也在不断膨胀。借新债还旧债以外,通常消解债务的方法就是通胀,使得本代或者下代居民来承担债务成本,有储备货币发行权的国家还可以向外国人转嫁成本,只要再融资成本不是高过钞票印刷成本太多的话,这个游戏就可以一直玩下去,但真的是这样吗?(作者为东方证券首席经济学家)(编辑 严葭淇 主编 商灏)


查看更多华夏时报文章,参与华夏时报微信互动(微信搜索「华夏时报」或「chinatim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