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盐”说

作者:陈相乐

来源:

发布时间:2011-03-25 20:02:50

摘要:天下无盐?天下皆盐!

“盐”说

华夏时报(www.chinatimes.net.cn)记者 陈相乐 北京报道

   谣言猛于虎。
    日本9级大震,没有给千里之外的中国带来海啸,却带来了一股比海啸更可怕的“抢盐”浪潮。
    天下无盐?天下皆盐!
    抢盐浪潮,是闹剧,更是悲剧。
    从中国古人学会“煮海为盐”起,4000多年来,我们不曾离开过它,甚至它已经淌进我们的血液之中。
    盐,推动了文明,却又将太多的战火“烧”进了历史;盐,造就了繁华,却也让城市陷入了泡沫的危机中;盐,带来了财富,却也是无数人的一部血汗史。
    如果说,水是生命之源,那么,盐就是文明的摇篮。

川盐古道
不仅仅是一条盐路

    当“丝绸之路”和“茶马古道”被人铭记,并且经常被挂在嘴边的时候,“古盐道”,这条曾经的“生命线”却很少有人提及了。
    在中国西南,四川珙县与云南盐津县交界的地方,有一座关口,叫“豆沙关”。控制着川滇门户,号称是“川滇第一关”。如今,关口前面的石板上仍然能够清晰地看到很多凹凸的马蹄印,似乎在诉说着这里往日的繁华。
行走在古道上的
“白金”
    山西河东盐池产湖盐,江苏两淮盐场产海盐,而四川盆地产的却是井盐。李冰两千多年前挖掘了四川境内的第一口盐井,四川盆地和周边数省长期缺盐的历史从此有了改观。盐也成为四川对外省贸易中的主要商品。
    “川滇盐道”是从今天的成都出发,经乐山、宜宾,过豆沙关,再经昭通、昆明,与其他的道路不同,盐,是这条古道上最重要、最常见的“行人”。
    虽然云南也有盐井,但与盛产井盐的四川相比,其产量与数量还是不能完全满足云南的需求,所以一直以来,就出现了这样一种情景:古道这头,四川的盐或布匹,从成都平原出发,在宜宾换乘小船渡过长江,然后在绵延的山路上曲折南行,最终通过豆沙关进入到云南境内。继续南行,过昭通,到达昆明或是更远的大理;古道那头,云南的中药材和茶叶也是经昭通,过豆沙关,然后卖到四川甚至中原地区的。可以说,“川滇盐道”见证了云南和四川以及中原的贸易往来和文化交融。
    事实上,从四川出发的古盐道有很多,不仅仅是“川滇盐道”一条。
    湖北、湖南自古无盐。清朝中叶以来,从四川贩运“私盐”到湘鄂两省进行交易的现象就普遍存在。为了避开官方的缉私,他们避开长江这条水道,穿过神农架往返于四川。于是,一条沟通川东、鄂西的“川鄂盐道”诞生了。不过,真正让川盐大量流入湘鄂两省,却是因为一次社会动乱。
    1853年,太平军攻占南京,淮盐运道受阻,不能上运湘鄂。清政府因此命令“川盐济楚”。这给川盐以广阔的市场,自贡的盐业得到迅猛发展,并成为川盐之首,延续至今。84年后,中国历史上又发生了第二次“川盐济楚”。1937年12月,日军占领南京,沿海一带相继沦陷。海盐生产陷入困境,同时,向西运盐也受阻。第二年春,国民政府下令川盐增产加运,立即销往湘鄂两地。川盐,以及作为中心产场的自贡,迎来了第二个黄金时代。   
盐道:
苦难盐丁的生死路
    四川盐业的兴盛,离不开一个特殊的群体——盐丁。据说,在宋代社会中,地位较为低下的是所谓“三籍”,分别为军籍、匠籍、灶籍,这里所指的“灶籍”就是盐丁,是三籍中最没有地位的。盐丁的生产生活环境极其恶劣,终日在旷野下超负荷劳作,而据史料记载,井盐生产中最重最累的活,也都是役使罪犯来担当。这些盐丁经历的艰辛是今天的我们难以想象的。不仅仅是这些制盐的盐丁,行走在古盐道上的盐丁同样有一段常人很难经历的辛酸。
    一般来说,行走在古盐道上的盐丁,都是盐帮中的大盐商所雇用。盐丁们靠双肩背负,或用骡马驮运,千里迢迢,每日却只能前行30-60里,还要翻山越岭,有时甚至要在悬空的栈道上行走,其中的艰辛让人难以想象。据说,有时住店晚了,客店通铺已睡下太多的人,店老板就用一根粗木杆沾上水,使劲往人堆里插,让开一条缝,后来的便趁势钻进去。四川一带多雨天,所以沿途悬在壁上的洞穴也是盐丁经常栖息的地方。夜晚,在地上生起一堆大火,烧饭取暖,驱散野兽。不仅如此,盐也是劫匪猎取的对象,盐夫得结伴而行,时时提防,处处谨慎。
    古盐道是生财之道,但也是一条充满苦难的道路。

河东盐池
“历史”,从这里开始

    在今天山西省西南端,有一条山脉横在那里,从河套平原开始一路南下的黄河突然在此改变流向,转而掉头东去。这条山脉便是中条山。在中条山的北面有一条狭长的湖泊,湖泊岸边曾到处都是白色的晶体——盐,这便是中国1000多个盐湖(盐池)中最著名和历史最悠久的运城盐池。又因运城地处黄河东岸,所以也称河东盐池。
“河东”,
诞生华夏文明的地方
    河东盐池所处的运城盆地,北有吕梁山,南有中条山,四周山上的水汇聚到盆地中央形成一个封闭型天然内陆盐湖。夏季的运城,是华北乃至全国最炎热的地区之一,最高气温可以达到42.6℃。光照资源也很丰富,520毫米的年降雨量,蒸发量却达到2300毫米,湖面总是雾蒙蒙的。不过从中条山谷里吹来的猛烈南风很快就将水汽吹散,加快了盐晶体的析出。这里的南风强烈到什么程度呢?盐池湖畔的蚩尤村中,民居不再是传统的坐北朝南,相反,为避开风向,这里都是坐南朝北,背向中条山。
    关于这个蚩尤村,据说曾是蚩尤部落的所在地。
    相传,黄帝与蚩尤为了争夺河东盐池的控制权,双方集团不惜一切代价大打出手。几次大战,黄帝最终胜利,他将河东盐池牢牢控制,成为各部族的首领,成为了“华夏始祖”。这一点,正如国学大师钱穆在《中国文化史导论》中所写的:“解县(编者注:今运城盐湖区)附近有著名的解县盐池,成为中国古代中原各部族共同争夺的一个目标。因此,占到盐池的,便表示他有各部族共同领袖之资格。”
    黄帝之后,尧都平阳,舜都蒲坂,禹都安邑,也都位于河东盐池周边地区,这很可能与这里的天然盐有关。之后,夏都阳城(今登封)、商都殷(今安阳)、西周都镐(今西安)、东周都洛邑(今洛阳),也都在河东盐池的消费范围之内。几乎没有太多争议,古称“河东”的这块土地,因为有盐池之利,也算是中国古老文明的发祥地之一。   
盐池里的
资本主义萌芽
    事实上,作为华夏古文明发祥地之一的河东盐池,很长一段时间,它所产的盐就是天日曝晒,自然结晶,集工捞采。这种自然晒制成盐的方式,不需投入太多人力,不费晒制工本,与需要火煮的海盐相比,很是便利,河东盐池无疑具有很大的优越性。不过,由于完全依靠天然晒盐,产量得不到保证;同时,因为不假人力,不事加工,河东盐池中含有的大量芒硝和硫酸镁等杂质都不容易析出,所以在唐代以前,河东盐池所产的盐都是发苦的“苦盐”。
    进入唐朝,河东盐池不再“自然晒盐”,而是采用了“垦畦浇晒”技术。所谓“垦畦浇晒”法,就是运用人工,垦地为畦,畦旁有渠、有路、有门,将卤水灌入畦地里,再浇上一些淡水,经过日光曝晒、风力蒸发,五六日就可晒成。而且,这样生产出的盐,色白味正,不再发苦。河东盐池早期的生产方式由此彻底改变了。据记载,在唐代宗大历年间,河东盐池的盐利收入占全国财政收入的八分之一。
    元代,河东盐池废弃了唐宋完成并发展了的“垦畦浇晒”法,重新恢复了天日曝晒,自然结晶,集工捞采的生产方式。河东盐池的生产受到破坏,蓬勃发展的良好势头受到挫折,盐产量大大减少。幸运的是,明清两代,在河东盐池继续实行“垦畦浇晒”法。河东盐池终于恢复了它往日的繁华。
    清顺治六年,政府在盐业政策上进行重大调整,实行“畦归商种”。即政府将盐池的盐畦租让给盐商晒盐,并向盐商征收畦税。盐商既是盐的生产者,又是盐的运销者,集生产、运销于一身,更为有利可图,由此进一步促进了盐业生产的发展;同时,盐商经营的盐号盐厂虽规模大小不一,却都有了相当数量的盐工,劳动中有了分工,有了一套初步的经营管理系统。这样的盐号,从某种角度来说,也可以算是资本主义萌芽时期的手工工场,这无疑是历史的进步。

扬州盐商
陨落的传奇

    公元13世纪,意大利人马可·波罗来到中国这块古老而又神奇的土地。他在自己的游记里描述了这样一个见闻:“在城市和海岸的中间地带,有许多盐场,生产大量的盐。”马可·波罗所惊叹的地方,就是今天的江苏盐城。而这里曾经也是两淮盐区的中心产区。曾经让乾隆皇帝都自叹“不及其富”的扬州盐商就是依靠两淮盐区而发迹的。
    历史上,清代有著名的三商——山西票商、广东进出口商、扬州盐商。“三商”中利润最高、获利最快,消费观最为开放的莫过于这些主要来自于山西和安徽的扬州盐商。
“扬州繁华以盐盛”
    隋唐以来,扬州因京杭大运河的兴起,而一度成为东南一大都会,城市发展迅速。不过,扬州真正达到繁华的顶峰是在康雍乾时期。
    到了清代,整个盐业的税收占全年国家财政收入的一半,其中两淮盐区的盐业税收又占全部盐业税收的一半,“两淮盐,天下咸”的民谚也一直流传。因为扬州特殊的地理位置,政府决定把两淮盐区的盐业管理机构——两淮盐运史和两淮盐运御史设在扬州,负责两淮盐区的盐业贩运事务。扬州,因此成为全国最大的食盐集散地。
    两淮盐区是当时中国食盐消费量最大的地区,以乾隆朝为例,扬州盐商们在两淮盐场收购的价格为一斤5文钱左右,而销售到消费者手中则成了20到30文钱,毛利达到500%左右。扬州盐商也就是从这悬殊极大的购销差价中获得惊人财富。据统计,除去政府税收、运输、销售的成本,扬州盐商实际获利达到750万两白银。而当时清政府的财政收入才为4500万两,也就是说,扬州盐商的收入相当于清政府的六分之一。而当时国家的库银也只有七八千万两白银那么多。扬州盐商,富可敌国。
    富裕的盐商们自然也过起了奢华的生活。据说,当年盐商黄至筠家里的厨师,养鸡都是白术、人参和大枣磨细后喂养的。不过,盐商的阔绰消费,也带动了整个扬州城的繁荣。盐商们风靡园林建筑,于是养活了无数的花匠、瓦工、木工;盐商们寻求娱乐休闲,于是扬州就有了发达的戏曲艺术和戏院;盐商喜欢品味美食,于是出现了四大菜系之淮扬菜。可以说,“扬州繁华以盐盛”。
没了垄断特权,
盐商走上衰落之路
    盐,作为国家专卖品,它的生产与运销关系国计民生。
    从汉朝起,政府就开始了盐的专卖制度。也就是说商人们要想从事盐的买卖,必须得到政府特别许可。到了清代,这种制度依旧被延续下来。扬州盐商们想要得到政府许可,从事盐业的经营,就必须获得食盐专卖的凭证——盐引(俗称窝子)。没有盐引你就不能运盐,不能运盐也就是说不能销盐。那么,聚集在扬州的盐商们怎么获得盐引呢?拿钱买!据说,现在扬州市区的引市街就是当年盐商们买卖盐引的地方。盐引成了可以买卖的有价证券了。
    乾隆三十三年,新任两淮巡盐御史尤拔世来到扬州。在查点前任账目时,发现了一个惊人的秘密。
    原来,早在乾隆十一年,由于两淮盐区人口急剧增长,食盐的需求量急剧增加。当时的两淮巡盐御史吉庆请求朝廷增加食盐的销售定额。但中央户部每年核算的销售定额是一定的,不能随便乱改。于是,户部采取了一个变通的办法,他们让两淮盐区提前使用以后的销售定额,被称为“提引”,寅吃卯粮。
    然而,在这之后,户部每年依然还是根据核定的销售量收取盐税,这些被提前使用的盐引竟然被故意忽略了。从乾隆十一年至三十三年,这笔盐税的总额应为1092万两白银,但盐商们只是上了72万两,通过向历任盐务官员行贿,盐商逃掉了1020万两的税。在过去的22年时间里,扬州的盐商和盐务官员在合伙逃税,乾隆大怒,命令彻查两淮盐引案。最终原两淮盐运史卢见曾等人被革职,并查封了他们的家产。江春等一大批传奇大盐商也受到牵连。
    道光十二年,两江总督陶澍议准将两淮盐务改归两江总督兼管,以统一事权。并且逐渐允许凭票贩盐,不必拥有盐引。扬州盐商开始慢慢走向了衰败之路。到民国时期,这种特权也不复存在了。扬州盐商纷纷改行,不再从事盐业。至此,扬州盐商也渐渐退出了历史的舞台。
    扬州,成也盐,衰也盐。
    今天,天下的盐,有五光十色的形态,也有无数稀奇古怪的用处,从古人的餐桌到现代社会的方方面面,它总是向人展示着神奇和魅力。已经过去的4000年,盐已经带给我们整个民族甚至地球太多的改变,未来,盐又将会带给我们哪些惊喜呢?

查看更多华夏时报文章,参与华夏时报微信互动(微信搜索「华夏时报」或「chinatim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