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中英：中美关系需契约化管理

作者：商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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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11-01-21 20:24:42

摘要：庞中英：中美关系需契约化管理

华夏时报（www.chinatimes.net.cn）记者商灏北京报道

   关于中美关系的实质，正如美国国内有许多不同意见一样，中国国内也有很多不同的看法。是竞争合作，还是遏制反遏制，视角不同，观点也不同。但无论如何，舆论普遍认为，由于中国最高领导人胡锦涛主席本次对美进行国事访问，中美关系在2011年这个21世纪的第二个十年或将有一个新的开局。那么，当前情势下，如何看两国元首本次直接对话的重要意义？如何看未来中美关系更重要也更复杂的趋势？《华夏时报》记者1月12日访问了国际政治学者、中国人民大学全球治理研究中心主任庞中英教授。
修补性访问
让中美关系站到新起点
　　《华夏时报》：对于中美两国元首本次直接对话，您如何看待其可能产生的重要影响？
　　庞中英：若作总体分析，我们首先需要观察几个大的背景。从美国来看，第一，美国国内情况发生了很大变化。尤其是冷战结束以后，美国经历了所谓“两场战争一场危机”（伊拉克战争、阿富汗战争、本次金融危机），特别是本次金融危机，导致美国经济增长前景目前仍充满不确定性。我们看到，美国国内失业率仍然比较高，还有去年美国中期选举中，原来支持奥巴马支持民主党的一些选民，对奥巴马的一些政策变化表示了不满，此外，共和党已卷土重来。经历了这场百年不遇的经济危机，美国民众用美国标准来看美国，感觉不如以前，因此情绪比较低落。
　　与此同时，多数美国人只看到中国似乎遍地高楼，城市繁荣，而没有看到中国许多边远地区其实依然非常贫穷落后，因此认为中国已经崛起的观念根深蒂固。此降彼升的落差面前，必然产生很多问题。
    第二，奥巴马政府接下来将要面对明年的大选，2012年，美国将要选出新的总统。这对于奥巴马来说，很关键。在处理国内问题尤其是经济上，奥巴马政府由于决策正确，效果将逐渐显现。今年奥巴马主要精力将用于打外交牌，希望一方面通过中国的让步与合作，让美国人看到，奥巴马政府的对华政策见到效果了。另一方面，希望通过对中国的强硬，迎合国内一些主张对华强硬的政治势力。其主要目的或动机，是为了赢得下一届大选。
　　从中国来看，影响中美关系的更多因素来自中国国内。中国国内也面临着很多问题。我们看到，中国东南沿海地区那些为跨国公司打工的企业，随着人民币升值和国内通货膨胀以及出口萎缩，还有产品竞争力下降等等因素导致其经营状况基本上都不好。尤其是改革开放搞了30年，用自然资源和劳动力，用跨国公司所谓的“人口红利”（即人口就是赚钱的工具，而红利是谁的红利？是那些赚钱者的红利），发展至今，目前还要面对通货膨胀日益严重，房价不断上涨等挑战。
    特别是改革开放30年来中国虽然挣到了一些美元，但由于人民币依附于美元，中国的发展实际是依附于美元的发展，中国经济有美元化风险。然后中国又将自己挣到的美元借给了美国人，这等于是穷人借钱给富人花。而历来是穷人储蓄，富人花钱。中国当然是穷人，因为中国人均收入仍然排名世界190多个国家中第100位左右。但中国14亿人口储蓄了巨额的资金，结果却被美国人借走了。过去中国人说要利用外资，现在，美日韩等在华企业的经营，用的都是中国人的钱，都是中国银行里面的贷款。所以，现在谁还说这是利用外资？所以，中国国内反对和美国加强关系的声音，与美国国内反对与中国加强关系的声音，都客观存在。
    《华夏时报》：胡锦涛本次访美前，我们看到有香港媒体报道说，美国智库人士提出了一个所谓“新的中美大战略协议”。您如何看待这类报道的内容？
　　庞中英：美国的智库，仅华盛顿这个100万人口的地区，就有100多家，大大小小，星罗棋布。其中搞外交政策或国内政策的智库，有很多很多，提供各种各样的观点意见。但香港媒体有关美国智库人士提出了一个所谓“新的中美大战略协议”的说法，是否有些夸大其辞，届时即可明白。
　　现在指导和管理中美关系的，有三个联合公报：1972年尼克松访华时签订的中美上海公报、1979年中美建交公报、1981年有关美国售台武器的817公报。这三个公报的发表，几乎都是在30年之前。中美还有两个联合声明：1997年江泽民克林顿时期签署的中美联合声明；2009年奥巴马访华时签署的中美之间第二个联合声明。现在美国方面认为，两年前奥巴马访华时刚刚发表联合声明，有了这份5000多字的文件，当前中美之间是否有必要签署第四个联合公报？从“新的中美大战略协议”的相关报道来看，其中或有玄机。
　　目前美国的政治生态，是否允许出现第四个联合公报之类的文件？中美两国元首本次会晤，会展示一些所谓“登高望远”的战略性方向，并强调如何稳定中美关系。最重要的，是胡锦涛主席本次在华盛顿发表的政策演讲，这个演讲虽然是中国领导人单方面的演讲，而不是中美双边所谓大战略文件的签署，不过我想，胡主席的这个演讲，肯定是要进一步强调中国和平发展的政策不会改变。就像杨洁篪外长所提到的那样“胡主席会在华盛顿系统阐述中国的外交政策”。向全世界发出信号：中国的政策不会变。
　　中美元首会就一些具体问题达成共识，但中美更需要形成非常完整的、对两国政府都有约束力的、有一定法律意义的战略性框架文件。
　　我们看到，奥巴马政府最初上台的时候，说要搞两国集团，并没有清楚地用过这个字眼，但奥巴马政府的顾问，比如布热津斯基首先提出这个概念。不过，1月3日，布热津斯基在《纽约时报》发表文章，主张与中国保持友谊，却没提G2概念。而中国一直表示不愿接受两国集团的概念。虽说奥巴马政府从来没有用过G2的字眼，但中国政府首先明确反驳了这个字眼。因此，中美搞两国集团的时机，已经错过。今天如果再发表什么新的战略文件，一定不要被全世界理解为中美重温两国集团的概念。
　　这次访问还有一个重要背景是，去年一年中美关系陷入被动和麻烦之中，经历了很多危机和曲折。因此，这次访问是修补性的访问，也是为了让2011年的中美关系，站到新的起点上。
中美之间
应准确定位双方关系
　　《华夏时报》：中美关系经历很多危机和曲折是否因为中美两国一直没有对双方关系有很准确的定位？
　　庞中英：尽管30年来中美之间在战略上，在政治、外交上，都没有非常系统的和正式的条约，但也就这样走过来了。一些具体的原因，比如台湾问题，如今已经和过去对于中美关系的影响不一样了。我认为接下来中美之间如果真的希望两国关系相对稳定下来，那就应该启动关于正式条约的谈判。无论是中国提出的和平崛起，还是美国方面提出的负责任的利益攸关方，无论以哪种定义，中美之间关系都应该有一个正式的条约，一个名分来确定。
　　《华夏时报》：您认为签署这个条约的可行性究竟有多大？
　　庞中英：中美两国关系定位的谈判，可以借鉴美国与印度的关系，美国与巴西的关系，美国与日本的关系，也包括美国与俄罗斯的关系等。国际法通常要借用别人的先例，对过去30年的中美关系，无论是伙伴关系还是朋友关系，都要有明确的定义，双方谈判好了之后，经过两国立法机构批准，两国关系就会基本稳定下来，而不会因为领导人的变化或重大事件的变化而发生改变。比如日本，一年换一个首相，如果日美关系没有准确定位，则起伏将非常大。但我们看到，美日关系起伏其实是比较小的。就是因为美日关系有一个制度性的安排。
　　中美关系，从2006年胡锦涛与小布什建立的中美战略经济对话，之后与奥巴马政府建立战略与经济对话，以及中美商贸联委会机制等，以这些为基础，其实可以建立更高层次的管理框架。
　　我们可能没必要把这叫做一个什么新的大战略，而就是中美之间的一个契约，一个管理框架，按照国际关系通行的准则、通用的标准，把双方的关系准确定位。
　　《华夏时报》：在中美两国的战略家们提出的有关中美关系新的战略建议中，您认为有哪些是值得我们特别关注的？
　　庞中英：中国现在其实应该有一个全国范围内的有关中美关系问题的讨论和辩论，以澄清和总结过去30年中国和美国发展关系的经验和教训。我们通过讨论和辩论，可以明确两个问题。
　　第一，过去30年的中美关系对中国的发展到底意味着什么？即中国究竟从中得到了什么？比如有人怀疑，中国是否从中受益了？是否推动了中国的现代化？推动了中国整个社会的变化？其主要意义和作用非常大，还是中国其实走了偏路？这涉及到下一步中国整个国家的发展方向。
　　第二，中国为30年中美关系发展究竟付出了怎样的代价？值还是不值？这其实就是算一笔账，就是做系统评估，然后再确定下一步中美关系发展方向。
　　比如美国人开大型轿车的习惯，在中国80后90后的人中间很流行；比如美国人基本已不喝瓶装水了，他们开始认为瓶装水不干净，但很多中国人仍然习惯于喝瓶装水的美国生活方式；比如好莱坞最大的市场，现在是中国而不是美国。可见中国的文化赤字有多大。
　　所以，下一步必须确定，中国与美国到底是一种怎样的关系？
　　此外，中国10000多亿外汇储备都借给了美国人。美国人包括美国的官员、学者、商人，说得很清楚，美国人什么都没有拿，就印了点纸票子，就把中国人大量物质的东西换来了。美国人吃的喝的穿的用的，几乎都是拿美元换中国的东西。这与中国的企业老板给农民工打白条，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吗？
　　因此，我们一定要总结经验教训。
　　中国的现代化进程，原来是跟随前苏联，从上世纪五十年代绑到六十年代，没绑出什么东西来，只绑了56个工程，最后前苏联还索要所谓欠账。计划经济时代，中国并不感到舒适。
   实事求是地说，中国最近30年的现代化，确实与美国有密切关系，这一点必须承认。而从长期来看，中美关系对于中国的社会转型和经济发展，尤其是对于中国融入世界、融入国际体系，都是必要的。
　　同时也要看到，与美国打交道并不很容易，中国付出了不小的代价，而且消极的后果和消极的影响都不小。对中美关系需要一个更加均衡、客观、科学的评估，然后才能确定今后的基本走向。
中美关系需要
新的契约管理　
　　《华夏时报》：在您看来，中美关系应如何避免冲突，如何确保不出现最坏的情况？未来中美关系有着怎样更重要更复杂的趋势？
　　庞中英：中美两国在热点地区问题上有不谋而合的共同利益要去发现和管理，但如果美国的外部的政策部分意义上被其他国家绑架了，那就不太好办。
　　而对于中美关系的未来，我认为我们要做的事还很多。
　　所以我在最近发表的文章里提到，美国一些政客不负责任地把美国现在存在的问题与中国紧紧联系在一起，美国人就支持其政府强硬对待中国。奥巴马政府治下的美国试图在许多方面降低与中国的“相互依存”程度。美国在许多方面做两手准备，做两手博弈，即所谓“对冲”。面对复杂而矛盾的中美关系，诱之以利确实是稳定中美关系的重要手段，此外外交政策要回归真正的“独立自主”，即以我为主，而非随美国的对华政策之变而变，不但如此，我们也要奉行“两面下注”的战略，防止美国不好，尤其美国以邻为壑的政策给我们带来巨大的伤害。
　　《华夏时报》：我们注意到您最近曾发表文章说中美关系需要新的契约管理，这是很有意义的观点。从长期看，稳定中美关系需要新的契约管理，但中美之间到底能缔结什么样的新契约呢？
　　庞中英：我多次发表文章提道，中美两国的关系，是一种很奇怪的关系。到目前为止，中美关系还靠上世纪80年代所签署的绕过了两国立法机构的三份政府间行政机构的协议，这三个国际性协议当然具有一定的约束力，但层次比较低。随着形势的发展，冷战已过去20年了，如果中美仍然用旧的框架管理新的现实，显然不大好。
　　但美国方面以种种理由来拖延签订中美条约。美国与日本有安保条约，与欧洲也有各种各样的条约，但中美两国关系至今连个条约也没有，这是很有意思的现象，表明关系的层次非常低，没有管理框架。西方人相信契约，市场经济就是契约经济。如果中美双方现在都没有意识到签署双边关系契约的重要性，就容易导致两国关系经常大起大落。所以，中美元首本次会晤在这方面的推进意义十分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