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团第10号员工的财务自由梦

邹舟/文

“天有多长，地有多远？

你是英雄，就注定无泪无悔！”

——胡彦斌《红颜》

23岁那年，沈鹏或许还无法回答未来湖畔大学的同班同学胡彦斌在歌词中提出的问题。但他本能觉得，就应该这样。

2010年，美团第10号员工沈鹏，第一次有了离职的想法——无关英雄主义理想。

“糯米北京公司总经理，年薪35万，包北京户口”，当刚刚从谷歌跳槽到人人网的沈博阳，为新老板陈一舟挖角到他同姓本家时，略显精瘦的后者内心多少有些动摇。毕竟出身山东的他即将毕业，正在谈恋爱，女朋友家里也有压力。毕竟，巨蟹座男生的特征，就是缺乏安全感。

在当年3月才上线的美团，沈鹏只是一名商务合作实习生。不过作为圈内小有名气的连续创业者，时年31岁的王兴很器重他。一个周六的雨夜，王兴来找沈鹏，聊了许久，关于财务自由的问题。

十一年后，在北京实现这一目标大概需要3000万。“留在美团，可以实现这一目标”，自已还只是窝在北京五道口边上华清嘉园三居室里办公的王兴，大言炎炎向他承诺。

沈鹏信了。

王兴是一个靠谱的人。2018年9月19日，美团在港交所上市，发行价定为69港元，净筹资325.55亿港元。三年之后的2月18日，美团每股已至460港元，总市值计2.7万亿港元。而在3月3日公布的《2021胡润全球富豪榜》上，王兴以2200亿元身家位居中国第11，全球第43位。

穆荣均、王慧文自然是王兴最重要的搭档。所谓有难同当、有福同享，以上市后美团首次年报披露，王本人持有公司5.73亿股Ａ股及少量Ｂ股，穆荣均则持有1.26亿股Ａ股和560万股Ｂ股；至于名头响亮的王慧文，持有Ａ、Ｂ股约1.37亿股。

2020年末，41岁的王慧文宣布“荣休”，按巅峰时股价计算，其身家在570亿元左右。

一个美团元老级员工，同时是最为核心的外卖业务联合创始人，即使比不上穆、王二位，沈鹏究竟又会分到多少？如果他还在的话。

没有如果！2016年4月，沈鹏正式离职，随后创立了水滴公司。

后来接受媒体采访，沈鹏说，他加入王兴团队，就是想体验整个创业和发展的过程。近6年半时间，调岗八九次，他一直在挑战自己的短板，目的达到了。这或许只是一种自我安慰，但也可能是基于事实的自信——水滴公司目前正在紧锣密鼓筹备赴美上市事宜，并预计将在未来一个季度内成行。公司最新估值：百亿美元。

这一次，沈鹏将是第1号员工。

老美团集合 水滴浮出水面

在外界公开的记录中，沈鹏决定离职创立水滴公司的初衷，很大程度源于一次住院经历。

“很多年以前，一场意外受伤让我在医院住了8个多月。住院期间，我亲眼看到一场大病是如何快速消耗掉一个家庭的积蓄。”沈鹏似乎希望通过现身说法，向外界传达自己对于医疗保险与社会救助的认同。

水滴公司率先推出的业务，无论是2016年5月上线的水滴互助，还是同年7月上线的水滴筹，公益，都是两者身上最显眼标签。

事实上，自2016年4月成立至今，这家有着浓郁公益底色的互联网保险公司，依靠微信等社交生态裂变，迅速集聚起大量人气。据水滴公司官方公布的数据，截至2020年9月，水滴筹累计筹款案件达150万例，累计捐赠金额超过350亿人民币，累计捐赠人次超过10亿人次，累计捐赠个体超过3.3亿人。水滴互助累计救助的会员人数超过1.8万人，救助总金额达到18.6亿元。

毋庸置疑，无论是平台组织方还是捐款个体，单纯为看不起病的人筹集医药费、挽救生命，都堪称功德无量。但从商业模式上看，不收取任何费用的水滴筹完全属于赔本运营；水滴互助尽管收取管理费却对公司盈利的贡献几乎可以不计。与一家商业公司的核心价值观背道相驰。

出身美团，甚至又从老东家请动胡尧、杨光、陈敏鸣等一干高中层加盟，自然不会仅仅是为了慈善与公益。

流量变现向来是互联网公司盈利的不二法门，倾力转化水滴筹与水滴互助的流量便至关重要。在水滴互助上线一周年之际，沈鹏正式推出水滴保险商城，定位为互联网保险科技平台，即与保险公司合作，代销保险产品。而商城总经理杨光，恰来自美团点评的战略投资部。

按照设想，水滴互助与水滴筹将持续扩展用户人数、提升用户保险意识，最终可为水滴保险商城引流——完美。

时至今日，水滴公司商业布局终于成形。据该公司官网信息，公司当前业务主要包括两大板块。其中，保险保障板块包括水滴互助、水滴筹、水滴保险商城、水滴公益（2018年7月上线）；医疗健康板块包括水滴健康（2020年8月上线）和水滴好药付（2020年7月上线）。

仅就目前来看，水滴保险商城依旧是公司最主要的盈利来源。2020年6月末，沈鹏首次披露自家公司关键财务数据，并称公司已首次实现单月盈利。其中，水滴保险商城2020年上半年每个月的年化签单保费达到10亿元，这直接促使水滴在2020年4月、5月实现了单月盈利。

谁在投资？谁在赞美？

梳理公司的发展历程可以发现，水滴自诞生日起从不缺乏资本的热捧。

当然，这也从另一个层面印证了这家公司虽然起点特别但仍属“生意”范畴，且具备某种“独角兽”的气质。

公开资料显示，截至2021年3月，水滴共完成7轮融资，总额约40亿元人民币，投资方中不少业界重量级大咖。而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种子轮、天使轮率先加磅的美团，以及从天使轮一直坚持到Ｄ轮，乃至在Pro-IPO阶段独自梭哈1.5亿美元的“鹅厂”。

来来来，看下沈先生的融资进程吧。

2016年4月，水滴公司在第一次种子轮融资中获850万元，投资方阵营中包括沈鹏的老东家美团；

2016年5月，获腾讯、美团、IDG、高榕资本、点亮基金、真格基金的5000万元天使轮融资；

2017年8月，获腾讯和蓝驰创投联合领投，美团点评、高榕资本、IDG资本等机构跟投的1.6亿元A轮融资；

2019年3月，完成B轮融资近5亿元；

2019年6月，又获得超过10亿元C轮融资；

2020年8月，获瑞士再保险集团和腾讯公司联合领投，IDG资本、点亮全球基金等老股东跟投的2.3亿美元D轮融资；

2020年11月，获得腾讯1.5亿美元战略投资。

除了王兴之外，马化腾无疑可视为水滴最坚定的支持方。记录显示，鹅厂参与该公司先后6轮融资。从这层关系来看，水滴完全可以视为一家“腾讯系”企业。

2021年2月24日，中金公司发布了标题为《寻找保险科技赛道的龙头：解密水滴，高度稀缺的保险科技平台》的研究报告。该份报告极其乐观，指到2030年，国内互联网代销保险收入的潜在市场规模将超过6千亿元人民币，将是2020年市场规模的十倍，水滴公司有望成为潜在的龙头企业。

按一般规律，在倒数两轮融资节奏中，未来的保荐人、承销商会以某种“马甲”身份介入。

值得注意的是，早在2019年6月，中金公司旗下中金资本便参与了水滴超10亿元C轮融资。更有意味之处在于，去年年底，原中金公司保险行业首席分析师田眈正式跳槽加盟水滴公司，并担任公司战略总监和CEO特别助理。依据2019年年报，被戏称为“贵族出身”的中金，平均薪酬系同业之冠——92.38万元，较第二名中信证券领先19个点。

有业内人士分析，身为“金领”的田眈选择过档，很可能正是缘于此前中金对水滴的股权投资从而得以与沈结识。后者，也应许以了不菲的年薪及期权。

如若上述推测成立，那么中金这份帮衬自家人的研报，难免让外界产生各种联想。

公益成生意，信任危机来了

在很长一段时间内，精通各种话术，全力获取信任，引导客户掏腰包的保险推销员，并不受到部分民众待见。

巧合的是，自1985年开始，沈鹏的父亲即在中国人民保险公司工作，称得上是国内第一批在下沉市场摸爬滚打的保险推销员。通过了解家人的工作经历，沈鹏本人对保险产品的推销之难深有体会。

按照水滴现在的商业模式，公司盈利的关键就在于有多少用户在使用水滴筹与水滴互助之后，产生足够信任及路径依赖，转而决定在水滴保险商城购买商业保险。

中金公司的研报分析认为，“筹款场景有利于增强疾病事件对于个体的存在感，而互助场景能够持续提升用户对于保险的感知，得天独厚的众筹和互助场景使得用户更易转向商业保险，水滴保险保障生态内部转化率较高。”

很明显，相比于传统的保险推销员模式，水滴公司销售保险的方式显得“润物细无声”。实际上，只要保障水滴筹与水滴互助对水滴保险商城持续的流量供给，便可实现盈利的持续增长，方法简单而直接。

但是，当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水滴高举的公益大旗已经与其卖保险的生意深度绑定。更麻烦的，市场上的大病众筹平台非水滴筹一家，争夺病患资源在所难免。

2020年4月，水滴筹与轻松筹为了抢夺患者，在医院大打出手的闹剧被曝光。而在此之前的2019年11月，已经有媒体报道了水滴筹大量招募地推人员，在医院“扫楼”引导患者发起筹款的情况。

据公开报道，水滴筹地推人员存在多项欺诈做法，包括随意填写募捐金额、对求助者财产状况不加审核甚至有所隐瞒、对捐款用途缺乏监督，以及模板化撰写求助故事、通过引导患者筹款赚取提成等。

从行业发展的角度看，信任是众筹平台得以立足的生命力。一定程度上，水滴如船，公益如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利用公益事业与公众普遍的善心，水滴公司得以快速完成用户数量的原始积累，品牌知名度亦顺利打响，而一旦因公益事业过度与商业捆绑进而酿成大规模信任危机，水滴公司所有的业务势必都将受到反噬。

广东华商律师事务所律师齐岩冰就对此表达了明确担心。他说：“水滴公司虽然有保险牌照，但其主营收板块保险行业的营收和水滴筹的强势引流密不可分。水滴筹走的是慈善公益路线，但目前网络互助组织到底属于保险还是民政慈善范畴官方没有定论，存在很大的政策法规方面的不确定性。水滴筹和水滴互助以公益名义向保险引流的做法，也涉嫌慈善捆绑和不正当竞争，资金池的管理和使用同样涉嫌存在违规”。

齐岩冰强调，公司财务结构能否做到公益和保险的严格分离，公益能否彻底脱离营利目的，财务信息能否充分披露等等，是其赴美上市面临的最主要的障碍，这还不包括中国证监会可能对其经营结构提出的监管要求。“水滴公司能否成功登陆美国资本市场，短期内并不乐观”齐直言。

互联网保险背后资本永不眠

可惜，在资本眼中，上述推断只能归于“或然率”。

中金公司在那份发布的研报中指出，自2010年开始，中国互联网保险的规模经历了从爆发式扩张、到收缩、又重回增长的发展历程。在资本市场，对于保险科技的态度也经历了从过度乐观、到谨慎、再逐步转回乐观的过程。

而腾讯投资与并购部董事总经理余海洋则对鹅厂坚持跟进给出了自已理由，“从最开始就布局水滴，是因为其找到了互联网和保险间良好的结合点。”

从来所谓时势造英雄。2017年9月28日，由阿里巴巴、腾讯、中国平安联合参与投资的众安在线，在“三马共槽”的坊间热议中登陆港交所，并以59.72港元每股价格发行。

在正式申请上市之前，顶着“中国首家互联网保险公司”光环的众安，市场估值已经超过千亿。但上市之后，其股价却是涨跌无常，尽管在2020年全年录得70%涨幅，不过截至2021年3月5日尾盘，49.25港元＼股的表现依旧属于“破发”状态，总市值亦只有723.88亿港元。

业绩方面，去年上半年众安在线宣称公司归母净利同比大增418%至4.9亿元，然而其全年也仅是“扭亏为盈”。

“港股对于金融科技类企业的关注度并不是很高，虽然港府和交易所都积极提倡金融科技，但市场对这类企业不很热衷，他们看重的更多还是大型科技股。”香颂资本执行董事沈萌认为，水滴之所以选择远道赴美上市正是基于如下考虑，“首先，水滴不具备在A股上市的可能，而美国的金融科技市场活跃，相关投资者群体规模足够大，加上还有很多金融科技中概股。到美股上市，对于水滴来说更现实。”

不过，同样作为保险科技平台，先行一步赴美上市的慧择控股也未能在太平洋西岸收获好脸色。至美东时间3月4日收盘，其股价大幅下跌13.48%至7.7美元，总市值仅为4亿美元。切记，其股价高点也不过是13.85美元，而低点则一度下探4.83美元。也就是说，截至目前，投资者对其估值限于2.35亿美元至7.29亿美元区间。

从核心业务类型上看，慧择与水滴属于同一赛道选手，两者均在持有保险经纪牌照的前提下，与保险公司合作代销保险产品，赚取佣金。

在关键的活跃用户人数上，得益于微信生态支持，水滴保险商城当然更胜一筹。据2020年10月新兴互联网保险服务领域APP榜单，水滴保险商城、慧择保险分别以40.5万、25.7万活跃用户规模占据榜单第四、第五名。

不过，具体到产品层面，水滴目前以月缴型百万医疗产品为代表的短期险为主。曾有数据显示，其长期险业务仅占约15%左右，而过去的4个季度，慧择平台上长期保险产品占比超过90%。有业内人士表示，短期险在平台发展初期容易带来漂亮的业务增量，但在用户留存及规模效应上有天然短板；而长险能为企业带来较长年限的稳定收益，并有助于与用户建立长期关系。

问题来了，以活跃度计（考虑到产品特质），水滴领先慧择57.5%，而前者却坚信自已价值百亿美元。除了有个“富爸爸”，沈鹏还需给出更多的“能量棒”。

众所周知，水滴最重要的投资方腾讯一直与阿里在金融领域展开角逐。单单在保险领域，从广度上来看，两家公司均通过直接或间接控股多家保险公司和保险中介，基本囊获了保险行业全牌照；从深度上来看，阿里在持股公司中全部占据第一大股东或者控股股东地位，而腾讯则更多是参股股东身份，显得相对保守。在产品上，蚂蚁集团主攻“相互宝”，在场景应用、大股东导流以及知名度上，更远超水滴这一干同业。

步子大自然走得更快。若没有2020年10月24日马云的“外滩喊话”，以及10天后蚂蚁集团IPO的紧急叫停事件，阿里在金融业务上的体量将有望甩开腾讯一个身位。

“但是”之前，都是废话——西方哲人如此说。正是在去年11月，阿里与蚂蚁水逆之时，便有消息传出腾讯准备对水滴追加大约1.5亿美元投资。至今年2月，靴子最终落地。而此时蚂蚁集团2.1万亿人民币的整体估值经三次下调后，被彭博社判定为6800亿人民币，蒸发近60%。相互宝？不提也罢。

对水滴公司，对鹅厂——君无不见Pony马时隔两年突然高调亮相北京？——这当然是一次难得的时间窗。关键是，他们将如何说服潜在投资者相信其商业模式的可持续性，以及纯粹性。

要知道，美国资本市场对上市公司公益与商业边界的监管素来严格，通过公益业务为盈利主业引流的方式或许存在一定的风险。而主导集体诉讼的律师们，也随时准备着迎接客户。

“开头都是你在问，结果总是我在等，说话留着分寸。”仍然来自胡彦斌，名为《你要的全拿走》。

2019年，在湖畔大学，道路本不相同的沈鹏与胡彦斌成为同班同学，聚在一起向马云学习“如何创造价值，而不是怎样赚钱。”

对了，有一个彩蛋奉上。

还记得11年前试图挖角沈鹏的沈博阳吗？2013年，糯米网被百度收购后其离职并加入领英，担任全球副总裁。2017年8月又以天使投资人身份出任蛋壳公寓董事长。2020年1月17日，号称掌握着43万间长租公寓的蛋壳在美国纽交所上市。同年，因持续暴雷事件，较沈鹏大四岁的沈博阳不再对外展示其微博内容。

截至今年美东时间3月4日，蛋壳公寓跌3.05%至2.2美元/ADS,总市值为4.02亿美元。

而据媒体报道，微众银行董事长顾敏曾于去年末时称，已有13.61万蛋壳用户结清租金贷，涉及金融13.14亿元，占比达86%。

好吧，微众银行的大股东，恰恰是鹅厂。

兜兜转转，回到原点。

（备注：截至2021年3月5日，水滴公司尚未公布其招股说明书，我们也将继续跟进观察。）

编辑：柴冠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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