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收入何以无法带来更多幸福
编者按:战争和灾荒提高生活质量?福利与技术进步导致萧条?人类怎样走出周而复始的贫穷,揭秘“靠天吃饭”的经济陷阱?告别施舍后,我们又何以走上贫富分化之路?经济史学家格里高利•克拉克,试图在其著作《告别施舍:世界经济简史》中解读这些问题。
格里高利•克拉克
在世界大部分地区,丰衣足食并未让我们比我们过着狩猎采集生活的祖先更幸福。虽然我一再强调,光是收入一个条件就已深刻塑造了近代世界的生活方式,但收入并未带来一样东西,那就是幸福。
这个论点相当容易证明,只要对各时代和各社会的人们做意见调查,问他们现在有多幸福,或日子过得有多满足就可以。以这种工具来衡量幸福看似粗陋而荒谬,但我们还能如何评估这样的事物呢?况且,任何社会对这类意见调查的回应,皆能充分反映哪些特质与幸福有关。在西欧及美国,已婚、富有(包括刚赢得彩票者)、较健康、有工作、受过教育和身材纤瘦的人,皆反映出较高程度的幸福。离婚、分居、守寡、贫穷、体弱多病、失业、未受教育和身材肥胖的人则比较不幸福。另外,表示自己幸福的人,脑部也会出现相关反应:左脑前额叶皮质区的脑皮质电流活动比右脑剧烈。
任何社会内,收入和幸福之间皆有强烈的关联。若以人均收入排序,收入排行前10%的群组最为幸福,敬陪末座的10%则最不幸福。
上述种种收入与幸福的关联或许会让我们天真地相信,工业革命另一项深远的影响便是散播欢乐至全球各地。不幸的是,几乎没有证据支持幸福的增加是来自收入、寿命或健康的改善,举世皆然。这可以从两方面来看。
首先,以日本、美国等一些社会来说,我们早在五十多年前就做过幸福程度的调查,当时这些国家正因现代经济增长而远比以往富裕。然而,诚如伊斯特林率先于1974年所指出,平均而言,幸福的程度并未随收入增长而提升。1958至2004年日本民众在接受调查时所反应的幸福程度,以及这段期间每年的人均收入(换算成2000年物价)。在这将近五十年间,人均收入增长了将近七倍,但幸福程度不但未见提升,反倒还稍微下降了。
其次,我们以同样的问题在收入相差悬殊的当代社会进行调查,也出现幸福与收入不成比例的情况。平均而言,居住在贫穷国家(一如1800年前的世界)的民众,所反映的幸福程度和美国等富国民众相差无几。收入2万美元以上的民众,平均只比收入4000美元以下的民众幸福一点,而4000美元可是狩猎采集社会的水准。因此以国家来看,幸福与收入的关系十分有限。
高收入何以无法带来更多的幸福?这个问题已引发激烈的讨论。其关键在于幸福与否显然不是由我们自身的绝对幸福水准决定,而是取决于我们与参照群体的相对情况。每个人都可以借由获取更多收入、在更好的地点买更大的房子或开更名贵的车来让自己更幸福。但这种幸福往往是以他人收入较少、住房简陋与车子破旧的代价换来的。金钱的确可以买到幸福,但这种幸福是从别人身上转移而来,而不是增加在原本共有的幸福之上。
以上发现也暗示,当今贫穷国家的幸福程度,或许不能确切反映出1800年前大部分人类的幸福程度。当今贫穷国家可通过电视媒体亲眼目睹富裕经济体的盛况。如果这会成为贫穷社会的参考依据,让他们明白自己的经济处境,那么这些社会的幸福程度,甚至包括收入最低的民众,似乎完全不会受自身绝对情况的影响。这进一步暗示了,由于1800年的世界中所有社会都相对贫穷、社区也封闭得多,当时的民众很有可能和当今富裕国家(如美国)的民众一样幸福。
既然我们可能大多是前工业世界奋斗求生者——受到驱使而达成优于同侪的经济成就者——的后裔,这些发现就可能反映出我们传承自马尔萨斯时代的生理特征。或许我们天生就不知足,一辈子都要和竞争对手比谁好命,唯有胜过他人,我们才会开心。知足的人可能在马尔萨斯时代就绝种了。
以上种种是否意味着,数千年来不可思议的技术发展,以及人均收入与整体生活条件的持续提升,全都了无意义?罗伯特•弗兰克(Robert Frank)等学者主张,既然高收入、高消费带来的幸福,必须让地位竞赛的输家丧失幸福,那么在任何社会中致力于创造高收入的能量,就社会整体而言是白白耗费了。应对有钱人、地位竞赛的赢家课以重税来减少这种社会成本昂贵的活动。但到目前为止,与幸福有关的研究均不支持这种政策。对富者课重税固然可以缩小收入的不平等,但不会让社会全体更幸福。收入平等的社会真的比较幸福吗?这点我们尚缺乏可靠的证明。
不过,与幸福有关的研究的确显示,当今世界与马尔萨斯时代的赋税政策有一个有趣的相似之处。在马尔萨斯时代,生活奢糜的统治者向人民征税,其实不会增加任何社会成本。金碧辉煌的凡尔赛宫并不是以穷人的悲惨换来的——玛丽皇后(Marie Antoinette)可能是没做好公关。这些研究显示,这种情况拿到现代也成立。如果我们重视科学研究、太空旅游、公共艺术和精致建筑等公共品,那我们就该不惜经济成本,多缴点税来资助这些事情。就算物质消费因此减少,我们的心灵也不会有所损失。
由此可见,世界经济史充斥着违背直觉的效应、意外和猜不透的谜。它与我们是谁、我们的文化如何建立等问题纠缠不清。我们为什么要在荒野度过数十万年才能达到今天的富足,为什么许多社会就是没办法和我们在物质的乐土并肩同行。没有和这些谜团角力过的人,没有资格宣称自己头脑灵活。
(本文摘编自《告别施舍:世界经济简史》,内容有删节)
责任编辑:徐芸茜 主编:程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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