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味人间》不是拍给吃货看的？陈晓卿给它那么多“外挂”其实大有深意

本报记者严葭淇 北京报道

没有任何悬念，陈晓卿暌违4年的回归之作美食探索纪录片《风味人间》，像其之前打造的《舌尖上的中国》前两季一样的大火了。目前《风味人间》在腾讯已播出3集，总播放量超过3.7亿，豆瓣评分高达9.3。因着这个吃货老男人的名头，无论是充满期待的迷粉，还是随时漂过的打酱油者，都忍不住对该片瞄上几眼。流行文化的雁过留痕虽然转瞬即逝，其围观效应却不容小觑。

《风味人间》由《舌尖上的中国1》原班人马制作，它在轻易撩拨起观众味蕾的同时,也像舌尖一样激起了话题的波澜。

老饕品味，还是故事大王？

能吃、爱吃、懂吃，应该是一个美食老饕的低门槛。而被称为中华美食活地图和代言人陈晓卿，就是江湖上传闻甚多的老饕之一。

传闻一，他曾是个美食博主，早在博客时代就写下百余篇美食大作，手机里更存有5600个餐馆信息，诸如菜品、服务员态度皆张口就来；传闻二，他是著名的“扫街嘴”，曾带着儿子在帝都一条街又一条街地吃过去，因此收获了“扫街嘴、小馆子爱好者、地沟油美食家”三大美誉；传闻三，他为吃不要命。汶川地震期间，他给单位送物资，中途在一家冒肥肠店吃饭。客人都四散奔逃，他却依然埋头于一碗冒肥肠，并声称先吃再死也不冤枉；传闻四，他还是一个神秘组织“老男人饭局”的成员，该饭局扎堆着一干颇有头脸的帝都文化人吃货。

身为电视业的老饕，转身拍美食纪录片像吃饭喝水一样自然，所以陈晓卿拍了舌尖1和舌尖2，并因此催生了著名的舌尖体。而陈晓卿也一战成名，并从此拥有了霸屏美食江湖的男神气质。

但舌尖让人欢喜，也让人忧。原因在于，打着美食纪录片旗号的它们，从诞生之日起就秋波横流、心猿意马，一直不安于拍美食说美食，而为着彰显宏大叙事、厚重历史、文化家国……诸多的高大上，相当热衷给美食裹上人文、情怀的厚面糊，一通乱炸；更钟情于讲述悲情煽情的百姓故事，制作廉价的催泪瓦斯。为此，早在舌尖2播出之时，无数网友就开启了疯狂吐槽：美食太少故事太多、跑题严重煽情无度、貌似人文实则恶俗……

4年过去，《舌尖》远去，《风味》归来，此风未变，此志未移。

第一集“山海之间”，上来就是屏保级的大片既视感：绵延翻涌的辽阔山海，绿意葱茏的广袤草原，游弋奔腾的羊群……然后开始杀羊宰马，在满屏不忍直视的血肉淋漓之后，是浮皮潦草的两个菜：炖羊肉和熏马肠。

之后，镜头长时间地粘在了台湾东部的镖旗鱼少年身上：他一次次以身犯险的投掷，他老爹的忧心忡忡，还科普了稀缺的旗鱼和镖鱼手的工作流程。最后，少年终于如愿以偿，镖到了一条珍贵的旗鱼。照理人鱼较量后接下来该上演饕餮大宴，然而，并没有，只有一个秒过镜头的甲板简单菜品：家常味道的三杯旗鱼皮。

第二集“落地生根”，也没多少美食可饱眼福。一个为买肉皮方便而移民澳门的女主安娜的葡国大盘杂煮，就占据了后半部的十几分钟，也并没有展示这个乱炖的工艺流程及美味暗示，只女主和她儿子闲聊着把棒骨、肉皮、白菜等扔一大锅里开煮了事。然后，就是一家人团团坐吃乱炖，扯了几句家常，编导发了几句宏论，就NG了。

第三集“滚滚红尘”，从塔吉锅拍到中华铁锅，说的都是烹饪器具和手法，好不容易开始说豆腐，从中国倘塘镇到日本再到伦敦，就晃过了3种菜品：黄豆腐、麻婆豆腐和日本汤豆腐。

一个资深吃货拍出的美食纪录片，似乎完全没把美食当回事，而把讲故事扶上了正宫主位，这让《风味人间》看上去一点儿也不像是出自老饕之手的作品，而像个面对满桌美食毫无兴致、一个劲儿酸文假醋的孔乙己们的口沫飞溅。

文不对题、货不对版。尽管《风味人间》的拍摄有了超微观摄影、显微摄影，甚至CG技术等“黑科技”的加持，也确实呈现了一些如“马肉冰花”的惊艳镜头，但缺乏足够丰富、撩人的美食，对于一部美食纪录片来说，肯定是硬伤。

对此，部分网友也是心明眼亮：“导演是吃方便面长大的吧，讲了几个形散神更散的故事，穿起来一截蜡烛的味道”；“看完根本没有食欲（这已经很要命了）；故事没一个打动我（这已经动到这一系列的根基了）”；“水准之内，并无多少惊喜”；“画面好评、内容庞杂、重心不稳”；“看了一集，不知道想表达什么核心价值观，文案写得跟中医诊断似的”；“太想讲故事，变得跑题了。眼高手低了！”；“看多了此类节目，觉得从采集食材，加工食材，附加上美食背后故事这种套路百用不厌"；” 每一种美食都没来得级好好感受，就又跳到下一个了，从而每一种美食都没能建立完整的印象和品味，极不过瘾。”；“这次风味人间火起来，还是要归功于宣传”……

这似乎和该片“通过探访丰富多彩的世界美食，开启一场美食文化之旅”的定位并不相符，倒是与《风味人间》不走寻常路的海报相当契合：镖鱼少年手持长镖枪矗立镖鱼船，随时准备击发，没有通常美食片令人垂涎的琳琅美食，看上去倒更像讲一个探险或人与自然的故事。

一个声称“只要好吃的，我都喜欢”的吃货大咖，拍出来的美食片，其实是比较反美食的：因为他总想在美食中夹带上自己喜欢的私货，对此，陈晓卿也答得爽快：“人情比美食更有嚼头”。

而在面对媒体一大堆从《舌尖》到《风味》有何“不同”的问题时，陈晓卿的答案也实诚得可爱：“没变，都一样”。” “我没有觉得过去和现在有什么不一样。人是一点一点成熟的，无论是制作的技巧，还是看待世界的方式，都会有一些改变，都在往前走，这是毫无疑问的。但如果你说，从我供职单位的变化，就能够看出拍出的片子的变化，那肯定是想多了。一个人是有惯性的，他做的东西有一些习惯，哪怕你努力掩饰，这种惯性还是存在的。”

而《风味人间》还有些常识性错误和偏执观念遭网友吐槽，其中生吃淡水鱼是最大一个“梗”：“宣扬生吃淡水鱼，这是肝吸虫派来的五毛吧？” 2015年广东顺德又进行肝吸虫大规模调查，感染率40——70%，ccav都是文科生吧，宣传这玩意。”

还有“毫无意义的宣扬古法古方传统生活方式，现在真有地方用手工进行麦子脱粒作为主要生产方式？”关于乡村庙会，网友“游戏策划-阿蛮”写道，“第二集杀猪祭神的片段怎么看？乡村浪费风如何遏止？ 个人认为这种歪风邪气应当适可而止。”

美食纪录片的“国际范”

虽然《风味人间》沿用了舌尖套路，但与舌尖不同的是，这次《风味人间》走出了国门，将美食之旅扩展至了全球，在内容上显得更为多元。节目团队为此历时两年多、遍走全球20多个国家和地区寻找全球风味，整部纪录片的海外内容也占了三成。但，这是否就意味着该片天然地披上了一件国际范的外衣呢？

有评论称，《风味人间》最大的特点在于它的世界性，不只讲中国的美食，还链接了好些海外美食。但世界性是该片呈现的内容之一，并不是《风味人间》作为一个美食纪录片的气质。

就中国观众而言，最熟悉的国际范纪录片无疑是Discovery和英国BBC，这两大公司出品的纪录片即便是人文类，也秉持了一种理性冷静的态度，其近乎苛刻的科学探索和精准的画面呈现，更体现了卓越的专业精神。

一直以来央视出品的纪录片绝大部分都套路严重，舌尖虽在品质上有很大提升，但那些套路却也一个没少。2012年舌尖1爆红之后的美食纪录片，也大多复刻了舌尖风，即用普通人的故事及宏大历史、地域文化串联美食，其中少有佳作。

时至2018年，“美食”跃升为上亿元的大IP，美食纪录片的江湖也开始刷新。而今年国产纪录片也诞生了不少佳作，在2018豆瓣排名前20名的国产纪录片中，15部都拿到了8分以上的评分。诸如《水果传》、《鲜味的秘密》、《老广的味道》、《寻味顺德》、《人生一串》等美食纪录片，每一部都是豆瓣高分作品。

尤其是2018年1月在优酷、爱奇艺、腾讯视频、哔哩哔哩同步播出的《水果传》，更是一部好看、好吃、好玩的纪录片，它一夕爆红，令人欲罢不能。该片讲述了水果家族新奇炫目的饕餮盛宴和奇幻漂流，可谓迄今为止国产人文自然纪录片的扛鼎之作。

这部纪录片讲述了水果的大千世界，节目组为此走遍全球15个国家、50多个城市。片中描绘了40多种水果的传奇故事，其中很多鲜见绝妙的奇异水果，多层面地刷新了人们对水果王国的认知：只台湾少数民族邹族人才懂得其美妙的“爱玉”，生食滋味并不好，却在阳光与空气的作用下惊艳变身；意大利卡拉布里亚的香柠檬味道酸苦，其果皮却拥有高于普通柠檬2——3倍的茉莉花香精油；个头小而青涩的椑柿，其中的单宁酸，在一年的发酵氧化中，成为时尚界青睐的稀缺染料：柿漆；长着一副生人勿近外表却异常美味的澳大利亚指橙……

生人勿近的指橙

长相奇绝、携带远古气息的蛇果

拥有惊人甜度的非洲竹芋

值得一提的是，《水果传》的配音非常国际范，文案也好到炸裂，感受一下：

“面朝大海的椰子们，便开始在潮汐间等待分别的时刻。时机一到，成熟的椰子们便纷纷落入柔软的海滩，奋力涌向大海，带着重要的使命，开始一场惊心动魄的旅行。”

“70岁的弗朗索瓦每天都会和老柠檬树打招呼，像老朋友一样互相给与温暖力量。”

“指橙精灵，扁虱恶魔，和珍珠鸡卫士，Ian 的指橙园里每天都在上演着莎士比亚式的剧情。”

另一部值得一提的是2018年10月在央视7频道和爱奇异播出的《鲜味的秘密》。该片以融合中西方风格的作曲、“译制片”调性的解说、充满童趣的叙事动画等，力图打造一张“知性和国际化”的面孔。

该片导演杨文清是原舌尖成员，遗憾的是，其执导的第一集也带着浓浓的舌尖风，从远古先人扯到孔子祭祀，从屈原后美食扯到乡村旧俗，显然是舌尖体的正根传人。

其实，在当今新科技下，拍美食纪录片并没有多难，只要食材丰富、镜头够美有质感，观众就买账。因为观众看美食片要求其实很简单，图的就是个养眼和愉悦。而这也是美食纪录片的价值所在。

记者也是纪录片的拥趸，近些年BTV纪实播出的许多美食纪录片都没放过，从《地中海美食游》、《环球街头美食》、《西班牙美食游》、《探秘伦敦街头美食》到《与大厨畅游亚洲》、《吃遍亚洲美食》、《星级甜品》，甚至《荒野厨王》……这些美食片，一般都是大厨带路，遍访当地美食及美食达人、名厨名馆，然后自己采买当地食材，亲试牛刀，来上几款令人食指大动的创新美食，非常有借鉴性和实操性。记者就是看着它们，学会了诸如意面、沙拉之类日常西餐，还在阳台盆栽了罗勒、薄荷等香草，受其启发时常也用西式手法翻新一些中式菜品。

可对陈晓卿来说，在成为一名美食纪录片导演之前，他的身份是纪录片导演，拍了一大堆诸如《甲子》、《百年中国》、《朱德》、《刘少奇》、《宋庆龄》这样的国片。所以等到拍美食片，那些他用惯用顺手的十八般煽情利器，自然也舍不得丢弃。他此番拍摄《风味人间》，也必然坠着舌尖体沉重的肉身，难以飞升。

陈晓卿在被问到拍《风味人间》的动机时，很坦诚地说了4个字“养家糊口”。“其实我更想拍社会类的纪录片，更热爱拍特别有诗意的自然界的纪录片，去跟动物打交道。但是这两类纪录片，不足够让我养家糊口，所以只能先拍一点让大家喜欢的，攒点儿钱再拍更有价值、更有意义，能对这个地球有更大意义的东西。”

哎，原来这就是陈大咖拍美食片弄一堆丑爆 “外挂”的深意所在：人家是志不在此呀！（编辑严葭淇 主编王义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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