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建运动新模式: 接续“地方文脉”还是去消费化设计?
来源:华夏时报
发布时间:2017-03-16 17:58:27
■华夏时报(www.chinatimes.net.cn)记者 于娜 北京报道
“我的微信里农民多、村干部多。”艺术乡建运动的发起人之一、设计师曾鸣说,现在几乎每天都有艺术家找到他问,可以去哪个乡村参与项目,也有一些村落同他联系乡建的可能性等等。曾鸣经历的背后是中国乡村建设如火如荼,村落改造热火朝天。而近几年的许村、郝堂村等艺术乡建项目的成功,则让艺术乡建炙手可热。
毫无疑问,艺术乡建给那些曾经凋敝的乡村带来了活力生机和无限可能,但是面对一拥而上的现象,艺术家渠岩等早期艺术乡建运动的开创者们则忧心忡忡,“旅游村”、“唯美村”、“再造村”等,将使复兴乡村的过程抽离于乡村现实甚至与乡村无关,沦为庞大城市消费设计中的一环。
乡建运动轰轰烈烈
近十年来,一批批艺术家、文化人、都市白领、企业家来到中国边远乡村,他们通过扶贫助教、古村保护、传统复兴、生态农业、乡村文化生活再造等方式,帮助村民改善生存处境,重建乡村秩序和景观,让乡建运动再次引起全社会关注。其中,由艺术家参与、引领的艺术乡建脱颖而出,包括许村、碧山村和郝堂村在内的乡建项目,甚至被作为乡建教科书式的样本。
当代艺术家渠岩主持的山西许村的“许村计划”颇具影响力。许村地处太行山区,因明朝皇帝朱元璋特许建村而得名。10年前的许村凋敝不堪,村中青壮年则选择了逃离。但许村留存下来的庙宇、戏台和民居,却完整地呈现了明清以来的历史脉络,这深深地打动了因摄影取景前来的渠岩,用艺术修复乡村的计划由此萌发。
曾经破败的许村如今已恢复活力,外出务工的青年人也逐渐回流。村里不仅有了艺术公社、有机农场、酒吧,5所高校的写生基地也设在这儿。两年一度的国际艺术节更成为许村和周边村县的盛事。
画家孙君设计并实施过30个乡建项目,郝堂村是他最成功的作品之一,被评为中国最美乡村第一名。孙君认为,应该“把农村建设得更像农村”,重点在于“让年轻人回来,让鸟回来,让民俗回来”,恢复乡村的活力和生机。
孙君到郝堂村做的第一件事,则是垃圾分类;第二件事,是规划村庄产业。郝堂村盛产著名的“信阳毛尖”,“郝堂茶人家”,就是孙君为郝堂村做的产业定位,这让村民们有了安居乐业的基础。如今的郝堂村不仅风景如诗如画,建房、旧房改造、污水处理,内置金融、养老、旅游、村庄文化,都可以从中找到经验。
曾鸣正在做河北阜平砂雕小镇的乡建项目,这个位于沙河边的村子建在一片沙滩之上,自然资源匮乏,而且一到夏季汛期沙河涨水经常会冲走庄稼,村民们十分发愁。“既然只有沙子,那就做点沙子的文章,定位为沙雕小镇。”曾鸣提出一个“可淹没的设计”,在经常被水淹的沙滩上建一个沙雕公园,邀请一些中外艺术家来创作,当公园被水淹没时就是一个小岛,可以在栈桥上观赏;平常可以在沙滩上玩沙、户外拓展等很多玩乐项目,沙河里可以漂流,两山之间做吊桥、滑道,这就可以成为当地的产业,由村民自己来经营。
“对城市人而言,村民的生活方式就是景观,他们现在还没通自来水,靠村里的一口辘轳老井取水,村里还保留了很多老房子,在沙河两边做成湿地公园,又是一个水乡,村里有一个老粮栈,空间宽阔高大,木梁纵横,可以改造成粮仓酒店、艺术家工作室。”曾鸣说村民们对沙雕小镇计划很有信心。
碧山村位于著名的黄山风景区,是艺术家左靖和欧宁发起打造的一个艺术乡建现场。碧山计划发轫于2011年。欧宁和左靖自筹资金在碧山村策划组织了第一届“碧山丰年庆”,现在发展成为碧山一年一度的农耕祭祀活动,同时聚集了戏曲、电影、乡土调研、农货市集等各种艺术和民俗活动。美丽变身的碧山村吸引了大批的海内外游客前来寻找乡愁。
但是“碧山计划”在2016年传出被当地叫停、失败的消息,欧宁也搬离碧山,离开了“碧山计划”。
随着大江南北的艺术乡建运动不断升温,渠岩的担忧也在加重,他不想把许村做成一个旅游村,但村民看不到经济利益就不会支持,所以需要平衡这种关系。“许村现在还好。不论是专家倡导的‘文化遗产’保护,政府推动的‘美丽乡村’建设,还是资本开发的‘乡村旅游’,建筑规划的‘村居改造’,或者艺术介入的‘乡村实践’,大都难以摆脱资本与权力在其间的肆意横行。”面对一拥而上的艺术乡建,渠岩等早期艺术乡建运动的开创者们忧心忡忡。
艺术造村的尴尬
“所有行业里的人,艺术家最热爱乡村生活,很多艺术圈朋友找到我说,他们要参与乡建,去最穷、最差的农村,但是理想和现实有差距,一个项目从开始策划、科研、招投标、立项、一审、二审、专家审等等环节,到最后两年这个项目也不见得能启动。”曾鸣说,艺术家偏感性,很难熬得住,他们觉得这个世界很简单,到了乡村后,打退堂鼓的也很多。
“我们的乡建方案必须要得到当地政府的支持,调动很多资源和资金,让村民能够执行方案,我们不是投资人,是第三方组织,我们一头挑着政府,一头挑着村民,还要保持平衡。”曾鸣觉得这对个体艺术家来说太难,必须要有一个职业团队。
在一些地方的艺术乡建中也曾出现过一些艺术家和村民、当地政府之间的矛盾纠纷,有的村子在乡建规划进行中,突然毁约转向他们认为更能带来收益的方案;有的是在改造过程中,艺术家同村民的理念再次产生冲突;有的涉及土地、艺术作品版权等。
“艺术乡建是用艺术家的思维来做事情,并不只是带着一帮艺术家来做。”他认为,纯粹只有艺术家参与的乡建可能很难推进,要一个热爱乡村和了解乡村的,来自建筑、设计、规划等各专业的职业团队来运作。“艺术家是我们的合作伙伴,他们很感性去创作、创意,但需要理性去沟通和计划,单独个体艺术家可能会有个人利益需求,要工作室等,农村土地是不能买卖的,会产生利益冲突。”
“经过十几道流程审批下来,激情也变得麻木了,怎么让创意最后不要走形?各种领导、专家会提很多意见,听还是不听?”曾鸣形容是痛并快乐着,见怪不怪了,原则是不落地就放弃。
艺术特色小镇倡导者、“白庙计划”发起人之一陈晓峰认为,艺术乡建表达方式、呈现方式上都需要建立公共关系上更大的共识,碧山计划就是一个案例,从当代艺术介入入手,再到无法融合乡村秩序的变化事件发生,这恰好非常直观地投射了艺术乡建的现状。
陈晓峰认为,目前社会在艺术乡建的认知观念方面还处在低维度,其表现是利用艺术文化元素来造村,而不是艺术介入方式和村庄生态发展形成内在的持续的互为推动的关系。包括宋庄在内的艺术乡村建设都还处在融合的初级化阶段,尤其在梳理艺术和原生态村落、村民、资本运营逻辑等方面都存在脱节的关系。
近年来,在艺术复兴和营造乡村的过程中,出现了一些艺术家和建筑师“乡村”修复和建造受制于美学趣味的绝对旨意,使复兴乡村的过程常常抽离于乡村现实甚至与乡村无关。这类抽空了乡村地域的唯美游戏,无非是庞大城市消费设计中的一环。
渠岩正在进行的“青田计划”则是 “艺术乡建”转型的开始。青田是广东的一个普通乡村,中国乡村的诸多问题也不同程度地在青田有所呈现。不但遭受百年社会改造的冲击,同时又面临乡村凋敝的危机。但在青田可以触摸一个完整的乡村体系,小桥、流水、榕树、民居、家宅、庙宇、书院以及村中随处可见的土地信仰,呈现了完整的乡村形态与文明秩序。
“青田仅有微弱的文明余烬,如不用心点燃,即将灰飞烟灭。”渠岩打造的“青田计划”尝试以“去艺术化”的方式对乡村社会进行文化重建,“去艺术化”包含对“艺术乡建”的批评性反思,从而杜绝脱离乡土社会文化脉络与主体诉求的“艺术乡建”。他认为,“去艺术化”的艺术乡建实则是一场基于当代中国乡土文化修复的多主体实践,它是社会、文化与感知觉“三位一体”的整体实践。
寻找乡村文明复兴路径
“由于社会条件所限和我们有意为之,许村既没有成为一般意义中喧嚣的旅游村,也没有变成外来者为主体的艺术家村落聚居地,许村仍是许村人的家园,许村和许村人还在以自己的方式延续历史和生活。”渠岩略感欣慰的是,许村目前还没有出现让他担忧的改变,但未来能否保持还是未知数。
曾鸣认为,乡建2.0时代的特征是软件硬件并重,原先只是美化一下乡村,但是服务团队一走,村庄又回到过去的状态。村民最迫切的愿望是脱贫致富,以前大多数乡建对村民生活的改善,地方产业带动上有欠缺。新时代的乡建通过艺术创意去创造村民的效益,村民如果没有收入和产业支撑,多数年轻人只能出去到城市打工,养家糊口和谋求发展,很多村落都是“空巢村”,农耕文明的断裂消失无法避免。
但资本是双刃剑,致富的代价可能是透支资源,曾鸣倡导乡建不要植入太多商业,减少最粗暴的资本介入,有情怀的企业在投资运营阶段进入,有些项目只能是政府主导,不适合商人来做,保留乡土文化和产业,让本地人能够长久经营下去。他认为农旅结合是未来乡建的主要方向。
渠岩提出了中国乡村文明的复兴路径——青田范式:是建立在对青田乡村地方性知识尊重的基础上,强调地方性(特例)的青田范式(经验),将以地方性成为主线。这九条范式包括乡村的历史、政治、经济、信仰、礼俗、教育、环境、农作、民艺、审美等各个方面,并成为完整体系进入青田,每条再以具体的线索作为基础元素展开,作为地方性传统来和时代衔接,并形成新的文化价值与社会形态,建立丰富多彩的“乡村共同体”社会,以期使乡村走出困境并有效解决现实问题。
陈晓峰认为,艺术家林正碌在福建屏南双溪艺术公益教学推动乡村发生巨大变化,“林正碌屏南”范式是解决艺术家落地、村民生活、外来人口互动、各级政府等多方积极配合的典型。另外渠岩找到的“青田模式”,总结出了极为重要的青田乡建九大范式,是一种艺术乡建“场景化”处理艺术与村庄关系的最新理念与实践结果。
“与其空喊不绝于耳的‘文明复兴’口号,不如青田‘连接文脉’来得更实际可行。”渠岩认为,应该恢复和接续“地方文脉”,实现对乡村文明的全面复归,从而解决今日乡村的社会危机与现实困境。
艺术介入乡村
转型案例
屏南漈下古村范式
2015年4月初,上海鸿禧艺术教育研究中心主持人林正碌带着团队,来到屏南县漈下古村,开始了“人人都是艺术家”公益艺术教学的福建之旅。现在,这个古村画室已在屏南小有名气,除了村民,现在暑期每天都能接待近百人次,几乎座无虚席,而且还有外地的学员远道而来。屏南漈下成了“艺术走进农村”的一方试验田,油画公益教室真正地延伸到古村落。林正碌期望的艺术下乡却更趋深入,他希望能以一种互动式的合作,让艺术改变乡村面貌。培养漈下的农民艺术家,修复古村的文化生态。林正碌通过微信平台将画室里的优秀作品挂牌销售,很多村民都能依靠售画获得收入。作者拿走一半,剩下的作为发展基金用来支持画室的运营。如果农民人人都是自媒体,未来不仅卖画,还能卖农产品等等。
青田计划
艺术该怎样介入乡村?艺术家渠岩在成功实施了“许村计划”后,2016年,在广东青田村进行了艺术乡建转型实验,并探索出可供借鉴的九大“青田范式”,包括,刘家祠堂,人与灵魂的关系(宗族凝聚);青藜书院,人与圣贤的关系(耕读传家);关帝庙堂,人与神的关系(忠义礼信);村落布局,与环境的关系(自然风水);礼俗社会,人与人的关系(乡规民约);老宅修复,与家的关系(血脉信仰);桑基鱼塘,人与农作的关系(生态永续);物产工坊,人与物的关系(民艺工造);经济互助,人与富裕的关系——(丰衣足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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