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赝品”罗生门 《天下收藏》真假之辨
华夏时报（www.chinatimes.net.cn）记者 严葭淇 北京报道
在BTV名牌节目《天下收藏》中，主持人王刚挥着一把紫金锤砸毁“赝品”的桥段最为经典，但该节目近日却“砸”出了轩然大波：该节目在首都博物馆举办的《“假”如这样——真“假”藏品对比展》中的30多件被砸“赝品”，被中国收藏家协会玉器委员会主任姚政等专家指责为“砸掉的90%是真品，30%甚至是珍品”。一时间，质疑纷起，口水滔滔，而身为官方机构的北京市文物局也加入其中，称组织专家对30多件被砸“赝品”进行了“掌眼”，肯定被砸藏品无一例外全是“赝品”。
事件发展至此，似乎该告一段落了，但其实却呈现发酵蔓延之势，公众和媒体的关注点集中于以下几个问题：被砸“赝品”是真是假？对于“赝品”，该不该砸？《天下收藏》是否找托买假？谁来监管文物鉴定的乱象？
有没有可能砸错了
姚政等专家是在看过《“假”如这样——真“假”藏品对比展》中的30多件被砸“赝品”后，语出惊人：“节目砸掉的90%是真品，30%甚至是珍品。”此话一出，犹如巨石投水，激起滔天浪花，要知道毁坏文物可不是一般的过错，而是严重的犯罪行为。
与此同时，“受害者”也出现了。身为文化部艺术品鉴定委员会成员的吕献珍表示，自己的一件元青花被《天下收藏》当做仿品砸了。吕献珍说，瓷器被砸后，他拿着碎瓷片到很多机构做过科学鉴定，证明这件瓷器是真的。而“国家博物馆在没砸之前就出过报告，砸碎后对内在的胎骨又重新做了一次，都没有问题”。他表示，要将瓷片送到牛津大学做进一步鉴定。
对此指责，《天下收藏》不敢怠慢，赶紧出来危机公关。节目制片人韩勇和鉴宝专家翟健民均言辞坚定地表示：“绝不可能砸错。”韩勇说，《天下收藏》对入选藏品的鉴定流程非常严谨，虽然观众在节目中只看到3位专家，但节目却有一个庞大的专家库，“每一件瓷器，至少要由3到5位专家鉴定，并且实行一票否决。我们把最有把握的瓷器拿出来做节目，绝对不会砸错东西……不要说错了九成，哪怕是一件，我们都不能承受这样的压力和责任。”
看过《天下收藏》的观众都知道，每期节目都有3名嘉宾坐镇鉴宝。其中既有马未都这样著名的收藏家，也有首都博物馆原常务副馆长张宁这样的学院派，并有北京华晨拍卖公司董事长甘学军、太平洋拍卖公司艺术品市场总监胡智勇这样的拍卖界人士。其中亮相次数最多的要数香港永宝斋斋主翟健民。
但正是这个专家团让姚政质疑不已，“从来没有亮出过鉴定师的身份认证，这就像商家没有营业执照一样啊。”至于翟健民，姚政干脆称其为“文物商人”。对此，韩勇也不示弱，“从没听说过国家有规定，鉴定需要什么资质。”
他们针锋相对，对最早提出“九成真品”的专家宁玉新表示了质疑：“这位专家所供职的机构我们从未听说过，至于宁玉新先生这个人，大家可以搜索一下。不久前的‘永乐青花暖水瓶’事件，所有专家都认定那是件拙劣至极的仿品，是对中国文化的亵渎，连外行都能根据常识做出判断，唯独宁玉新认定其为国宝。这样一位‘专家’的话是否可信，公众可以有自己的判断。”
口水战打了半天，谁也没拿出什么证据。此时北京文物局坐不住了，组织了多名专家对展出的30多件藏品进行了鉴定，并得出结论：“所有被砸文物都是假的。”随后《天下收藏》节目组表示，将通过适当途径追究个别人士不负责任的言论及给栏目组造成的名誉损害。
姚政不仅没有就此罢手，反而步步紧逼，他指责北京文物局的鉴定是“既当运动员，又当裁判员”，而且多名专家的鉴定也只是过了过眼，并没使用任何专业仪器鉴定，因而不可信。
其实，外界对于“90%是真品”的说法，并没多少人相信。《中国之声》特约观察员张天蔚说，“我觉得争议的双方都不让人太放心。节目组宣称没有砸错过一次，这种信誓旦旦的宣言本身就有点不太可靠，因为那些专家在栏目里反复向大家说在收藏过程中看走眼是不可避免的，现在又说没有砸错过一次，这多少让人有点质疑。另一方面质疑者宣称被当做赝品砸掉的瓷器当中90%为真品，其中还有30%为珍品，这个数字一出来让我觉得目瞪口呆，文物市场上假货充斥，这个节目组到哪儿去找这么多真东西并把它砸掉呢？”
业界人士表示，目前我国的艺术品鉴定市场的管理仍处于“三无”状态：首先是无相关法律。许多国家都有专门针对鉴定人员的管理法规，国内这方面却是空白。《文物认定管理暂行办法》等与文物鉴定有关的法律制度，对民间文物鉴定却是空白；二是无相关管理机构。不少与文博相关的社会机构都能发放鉴定资格证书，因此各种头衔的鉴定师、文物评估顾问等堂而皇之地从各类鉴宝活动中捞取好处；三是无责任担当规定。现行的《文物保护法》没有针对文物鉴定承担责任的条款，鉴定不属实也不用承担法律责任和经济赔偿。
赝品就该一砸了之吗
搁置被砸藏品的真假不说，外界对赝品一砸了之的做法也存争议。
赞成者认为砸宝环节惊险刺激、痛快淋漓，而且收藏当然得是真品，砸掉假的也能使造假贩假的人和不幸买到赝品的藏家有所警醒。
而这个观点也是《天下收藏》“去伪存真”的宗旨所在。韩勇解释说，砸宝环节源自王刚的创意：“我们节目针对的主要是艺术品交易投资这一块。这个领域是不怕东西贵，就怕东西不对，出于这点，去伪存真就成为节目核心的理念。”
在其自传《我本顽痴》中，王刚也讲述了该创意的由来，“关于这个环节，我更愿意解释为‘护宝’。要问我为什么采取如此极端的方式对待赝品，简言之，就是恨啊！恨那些造假、贩假者，同情进而警醒那些上当受骗的藏友们。”王刚表示，正是因为自己耳闻目睹了太多穷其一生积蓄却买到赝品的辛酸故事，才让他下决心在节目中突出对假货的鉴别和打击。
但反对者却认为，即便是赝品也有其历史和艺术价值。因为历朝历代，人们不仅为了经济利益而造假，也常常非功利性地临摹前人的优秀作品。藏于北京故宫顾恺之的《洛神赋图》卷，台北故宫唐寅的《溪山鱼隐图》卷以及辽宁省博物馆张萱的《虢国夫人游春图》卷，都是摹本或代笔之作，却成为这些博物馆的镇馆之宝。
一位经常收看《天下收藏》的观众提出，节目组应该是有这个常识的，节目中许多被鉴定为民国仿品的东西并没有被砸掉，被砸掉的东西，是被鉴定为“粗劣的现代仿品”的东西，也就是工艺品。至于工艺品是否应该被砸碎，是另一个范畴的问题，不应该在文物的讨论范围之内。
韩勇解释，“我不反对仿品，出于对古代工艺的喜好和研究，做一些工艺品是非常好的事，这是对传统文化的继承和发扬。但有一个前提，就是你必须说明是仿的，而不是以假乱真。而且我们不是随便什么都砸。首先，持宝人都是自愿来的，而且认同专家的判断；其次，稍微有点年代，只要工艺、材质等各方面不是特别拙劣，有一定艺术价值的，我们同样不会当赝品来处理。我们砸的是那些自报是古代艺术品，而且是报出了高价的当代造假商品。砸文物？只有神经病才会那么干。”他强调，“其实销毁赝品从古代就有了，当时遇到‘打眼的’，同样会摔掉，我们可不是发明者。”韩勇说，《天下收藏》毕竟是财经类节目，来上节目的人都对市场有个预期，所以必须“打假”。
有业内人士也认为，古代或旧时名家的仿作和代笔虽然都属于赝品范畴，但与今天那些以高科技手段制作的仿品，以及假借收藏家名声、利用著录作伪的新型伪作，是不可同日而语的，后者不但毫无收藏价值，还扰乱了市场，侵犯了知识产权，最终贻害社会，这样的“赝品”砸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找托买假，为了提高收视率
但就在各方争得不可开交之时，事情却发生了戏剧性的转折。有知情者爆猛料说，《天下收藏》砸掉的东西，其实都是节目组事先从潘家园等旧货市场买来的假货，然后找来所谓的“持宝人”上台表演。
仿佛是印证这一爆料，曾担任央视《鉴宝》节目专家顾问，并是山东卫视《收藏天下》专家团成员的崔义忠表示，“《天下收藏》所砸肯定是假的，而且都是不能上台面的赝品。”“我也经常看这个节目，一眼都能看明白，很多行内的人都知道该不该砸，只有普通人和所谓的专家可能会出来质疑。其实古玩行内的人都在笑这次打假的人。”
至于为什么会有这场争议，崔义忠表示，不排除《天下收藏》节目组为吸引眼球增加收视率自己做噱头的可能。而观众信以为真的一些环节其实都是“演”出来的，“有些节目相当一部分的所谓高仿，都是有目的地拿出来的，其实早就备好了。他们在录制节目前会事先告诉你该怎么做，这和拍电影有剧本一样。”
“鉴宝节目毕竟是电视节目，它要吸引眼球获得更好的收视。鉴宝节目不是非常严肃的专为讲解文物知识的节目，它本身就带有娱乐化、大众化，不是知识化、专业化的栏目。所以为了收视，有些节目自己会去造声势，故意引起争议。这就像电影没放映先去报道各种相关的事情一样。西方也有很多这样的鉴宝类节目，无非是追娱乐和热闹，很多节目中的东西就是为了噱头，为了提高收视率的游戏。”崔义忠解释。
看来，公众又被某些聪明人摆了一道，难怪《天下收藏》胸有成竹：所砸无一件真品。但即便如此，仍有网友吐槽：该事件也许并非这么简单，而很可能是个充满逻辑悖论的罗生门。“节目组的言之凿凿，只能让人联想到节目组买来假货让王刚猛砸。果真如此，鉴宝节目就有欺骗观众之嫌，公信力何在？如果说节目组惴惴，就意味着王刚砸碎的赝品中确有真品，而且比重还不低。如此，节目组和王刚就有毁坏文物的暴殄天物之罪与罚……”但无论何种揣测，都只是揣测，谁也没拿出什么靠谱的证据。
近些年来，随着全民收藏热和艺术品市场的火爆，浮躁的投机捡漏心态也日渐凸显，这既给文物造假者提供了机会，也使赝品大行其道，各种鉴宝类电视节目也因此风生水起。而过度追求市场价值和眼球效应的导向，又使这类节目迅速娱乐化。在急功近利的艺术市场氛围下，人们自然会急着把假的砸掉，把真的卖掉。
其实，对于砸赝品在节目中的地位，王刚说了一句大实话：“如果我要不砸，收视率肯定是要降的，因此就必须有这么一个悬念，要触目惊心。做这个节目，主持人要担很大的干系，一不留神，把真的给人砸了就惨啦。”
查看更多华夏时报文章，参与华夏时报微信互动（微信搜索「华夏时报」或「chinatimes」）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