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融危机下的青年人困境
资深媒体人 赵灵敏
8月13日夜间至14日凌晨,法国北部城市亚眠发生骚乱,上百名年轻人与治安部队对峙,造成16名警察受伤,一些公共建筑受损。警方则调动了150名警员和一架直升机,发射催泪瓦斯和橡皮子弹予以还击。而就在本月初,法国内政部宣布了首批15个治安重点整治区的名单,亚眠正在其中。
这是金融危机以来又一场由青年人发起的骚乱和抗议运动。去年8月在英国发生的骚乱和9月在美国开始的“占领华尔街”运动,其主体都是青年人甚至是未成年人。
放眼全球,到处都是无所事事、迷惘而愤怒的年轻人,他们的抗争一方面警醒了社会,另一方面似乎也让自己成了骚乱的后备军和社会稳定的威胁。从一战后“迷失的一代”到二战后“垮掉的一代”,如今这一代正在金融危机中挣扎的年轻人,又会是怎样的“一代”?
当然,任何时候,年轻人都是社会变革的主力。因为年轻,他们对不公不义更为敏感,更容易有拍案而起的冲动。法国前总理克莱蒙梭所谓的“一个人年轻的时候如果不是左派就没有心肝”,大抵就是这样的意思。但年轻人在此次金融危机中的愤怒和反抗,已经没有多少“先天下之忧而忧”的高远意涵,而更多是在为自身的生存和命运而抗争。因为金融危机带来的高失业率和贫富差距的扩大,使得他们成了这场危机最大的受害者。
国际劳工组织日前公布的报告指出,2012年全世界的平均失业率预计为6%,而15至24岁的青年失业率将高达12.7%,是平均水平的2倍,失业人数接近7500万,自2007年以来增加了近400万,仍然处在经济危机时期的最高水平,且至少在2016年以前不会下降。
而2012年6 月的统计显示,阿拉伯国家青年的平均失业率是26%,伊朗为29.1%,阿尔及利亚为21.5%,摩洛哥为17%,突尼斯和埃及的青年失业率将近30%。每10个阿拉伯青年人平均有4人从事着收入微薄、无以摆脱贫困的工作,导致了大量青年至今仍与父母共同居住。突尼斯每年有8万名大学生毕业,却仅有2万人能找到工作。
青年人的失业率居高不下,各国的原因不尽相同,但也有共性:青年由于缺乏职业经验,劳动生产率往往不如中年人,他们因跳槽、婚假、产假而带给雇主的负担也较高,同时由于资深员工被解雇时获得的赔偿金额随工作年限而增加,所以当市道不好,企业需要裁员或减少雇佣人数时,排在年龄队伍后面的青年自然就被挡在了就业市场外面。
尽管如此,在一个有大把机会的社会里,暂时的失业并不可怕,早期工业企业家的传记充斥着他们怎样从低微的出身开始往上爬,最终出人头地的故事。但到了今天,这样的故事几乎成了传说。据《经济学家》的报道,美国的不平等状况达到了1930年代大萧条的水平,2007年,最富有的10%的美国人获得了总薪酬中的46%,而0.1%的人获得了12%。2011年5月的一项调查显示,42%出身在社会底层的美国男性成年后还处在原先的阶层,只有17%的美国人相信“美国梦”非常可能实现,与2003年相比,这一数据下跌了一半。
事实上,青年人失业的影响并不是暂时的。英美两国研究发现,青年时期失业会让人遗留下“工资伤疤”,它会随同人进入中年,而且失业时间越长,影响越大。假设两个男人有相同的受教育程度,家庭背景也一样,如果其中一位23岁前有一年处于失业状态,10年之后他的收入要比另外一个少23%。对女性来讲这个差距是16%。
而且,衰退中的一代对社会不平等更加关注,总是觉得运气而非个人的努力是最重要的。他们要求政府更多地干预经济,支持政府实施激进的收入再分配计划。2010年的一份民意调查显示,30岁以下的美国人,只有28%的人认为其他人是值得信赖的,将近1/3的人认为决定其经济状况的最重要因素不是个人努力,而是外在的社会因素,42%的人觉得全球化给他们带来了不利影响。
世界银行在布瓦齐齐悲剧发生几个月前发布的一份报告中警告:“不对年轻人进行投资,尤其是不为他们创造所需的就业岗位,将会使青年人更加脆弱,存在被边缘化的风险,从而造就一代懒散而无所事事的公民,他们容易受到社会负面现象的影响,这需要多得多的投资才能够恢复。”2012年的达沃斯世界经济论坛第一次将主要议题定位为“不平等和资本主义的未来”,这说明全世界的政商精英终于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在纽约大学教授鲁比尼看来,如果不平等的问题没有得到适当的解决,最终将导致政治合法性的危机。事实上,这一点在“阿拉伯之春”中已经显露无遗。可以说,今天这一代青年人的困境,不是青年人独有的,也已经不是个别国家的政策失误所能解释的了,更不可能靠简单的修修补补来解决。它实际上是资本主义经济危机和社会危机的缩影,是一个制度问题和结构性问题,其后果不是已经过去,而是刚刚显现。
1930年代的大萧条促进了现代福利国家的建立,国家接过了稳定宏观经济的责任,对收入和财富征收累进税,扩大公共品的供给以支撑一个庞大的中产阶级。福利国家的崛起,是资本主义制度在面对革命威胁时积极求变的体现。这带来了半个世纪的稳定局面。现在,金融危机已经同时宣告了英美无监管的市场模式、欧洲大陆赤字福利国家模式和中东强人政治模式的破产,资本主义再次走到了危机端口。愤怒的年轻一代,是对不公不义的控诉和反抗,也是对制度变革的最强烈呼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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