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达沃斯的全球化想象

    参加在天津举行的夏季达沃斯论坛（“新领军者年会”），令人有某种时空交错之感。天津并不是中国发展程度最高的大城市之一，但达沃斯却是一个讨论全球前沿问题的舞台。走出天津市民的市井生活，进入达沃斯的会场，处处西装革履，聚光灯闪耀，人们交谈着诸如“全球共识”、“创新经济的未来”这样的宏大话题，常让人觉得，这只是一场中国与发达世界暂时的邂逅。
    从所有的细节都能看到，主办城市天津对会议极为重视，提到达沃斯几乎人尽皆知。不过，这也许正符合达沃斯的精神。达沃斯是全球精英的聚会，但也倡导一种平等讨论的空气，营造一个跨越种族和文化的舞台，不同肤色、说不同口音英语的人汇聚在一起。能否解决实际问题暂且不论，它营造了一种全球各阶层齐心协力解决全球性问题的形象，不论其真实度如何，至少能起到一些低迷时代提振信心的作用。而且，这一机制正在融入越来越多的中国元素。
    在会议的第一天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副总裁朱民参加的一场对欧债危机的讨论，成为关注度最高的话题之一。虽然欧债危机“温吞水”式的进展方式让人们产生了一定的关注疲劳，但毫无疑问，它仍是全球经济面临的最大风险。朱民说，欧洲需要继续对单一货币区保持信心，这无疑得到了丹麦女首相赫勒·托宁·施密特的赞成，她称，欧元区领导人已经采取了极有突破性的措施来维护欧元区稳定，这些措施在一年前是不可想象的。而欧洲经济有望在明年恢复增长，那时将是对欧洲投资的好机会。在去年的论坛上，深陷困境的欧洲明确向中国提出了援助请求，可以说随着今年境况的好转，欧洲方面发出的信号变得更加委婉。
    但欧洲的问题远远没有结束。迄今为止，投资者对于欧洲央行的作用寄托了过多的期待，而事实上欧债危机的根源在于单一货币机制的束缚，以及欧元区国家在发展水平和经济结构方面的巨大不平衡。9月6日欧洲央行行长德拉吉公布无上限购买欧元区国家国债的计划，为欧洲拯救工程注入新动力。它推高了全球股市，但德国央行代表魏德曼作为唯一投反对票的代表，也让未来蒙上一层阴影，因为这表明作为欧洲主要拯救者的德国，正在越来越不愿做出更大的牺牲。可以说，这次购债计划“可一而不可再”，如果欧盟不能利用由此赢得的缓冲时机来推动成员国实行那些痛苦的改革，欧元区政治分裂的风险就将提高而不是减弱。
    在从20世纪80年代末开始的本轮全球化的高潮时期，曾经有人认为全球化就是美国化，但事实上迄今为止全球化最成功的范例还是欧盟。只有它试图全面突破主权国家、民族国家的意识束缚与利益纠葛把一个在20世纪曾是全球火药桶的大陆变成今天全球最平静的角落。欧洲一体化进程当前遭遇的挫折也象征着全球化的问题:融合程度再高，那些根深蒂固的民族主义倾向仍会不时冒出头来，尤其是在危机时刻。
    在本次论坛上，前世界银行副行长林毅夫继续扮演为中国经济打气者的角色，坚信中国能在未来20年实现8%的年增长率。但即使是他也承认，中国也需要西方的帮助。林毅夫建议建立全球“马歇尔计划”，高收入国家向低收入国家的基础设施投资，帮助发展中国家克服瓶颈并增进就业。但构想和现实之间仍有距离，如果中美在解决两国经济失衡时都不能通力合作，何况如此浩大的工程呢？
    在论坛上，温家宝总理和丹麦首相施密特在不同场合不约而同地使用了“同舟共济”这个词。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副总裁朱民说，中国出口的三分之一都前往欧盟，欧元区如果陷入经济灾难，将可能拉低中国、美国、日本的GDP增长率。可以说，世界贸易组织等机制确实造就了一种休戚与共的全球利益关系，但各国在政治上的协调程度却远远落后于经济全球化的要求。
    如果说欧盟的试验一旦失败，将为政治全球化提供坏先例的话，东亚的地缘政治统合进程则显得更加迟滞。欧洲只是在进步中遇到了新瓶颈，而作为未来世界重心所在的东亚地区，目前还可以说处于典型的20世纪上半期的列国逐鹿的状态，如果不是因为外部力量的牵制，很可能有爆发战争的风险。早已提上日程的东亚贸易与经济一体化，因为各国历史宿怨没有解决而停滞不前。近日，日本领导人在亚太经合组织(APEC)峰会刚刚于符拉迪沃斯托克结束时即宣布钓鱼岛“国有化”方案，让中日关系再次跌入历史低谷。最新消息是，中方已全面中止与日本的官方交流。对于这些问题，也很难期待达沃斯论坛会发挥作用。
    也许由于参会代表以欧洲和发展中国家为主，而且美国经济表现出了更好态势，所以美国议题在本届论坛上得到的讨论不多，主要争论仍集中在政治方面。WPP集团首席执行官苏铭天（Sir Martin Sorrel）称，虽然欧美人会感到不舒服，但他们必须逐渐适应东方崛起的现实。美国彼得森国际经济研究所高级研究院萨勃拉曼尼亚（Arvind Subramanian）则警告说，虽然人们在热议中美G2，但也要担心“G0”风险，就是美国对中国的崛起感到不快，放弃一部分全球责任，而中国又不能及时填补美国的空缺，造成局部甚至全局性的失控。我的个人感觉是，这么说有高估中国当前实力的嫌疑。
    当前，我们并不处在一个失控的世界，但仍是一个问题重重的世界。达沃斯论坛是一个自由的“头脑风暴”的场所，并不是决策者解决现实问题的舞台。它展现这个其乐融融的“全球村”，与“村”外的现实形成了巨大反差。今年的夏季达沃斯尤其如此：各国代表的首要任务似乎变成了通过相互赞誉、鼓劲而提振信心，激烈辩论、相互质疑少了许多，很多严肃问题被一笔带过，仿佛人们仍要在某种程度上生活在一种对全球化的想象之中，才能维系达沃斯的好气氛，但正如上文所言，会场之外，真实的世界依然残酷而冰冷，全球化受挫甚至倒退的风险在加大。
    不过，这不是达沃斯的错。世界需要不同的机构各司其职，发挥不同作用，也许达沃斯的意义就是为了展示全球化的某种美好愿景，因为愿景的存在，是我们努力让世界变得更美好的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