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文创产业全国第一了吗？

马光远

2018年的诺贝尔经济学奖授予了美国著名经济学家保罗．罗默。罗默的最大贡献是在新古典增长理论的基础上，将知识和创意作为生产要素引入模型，说明长期和更快速的经济增长如何得以实现，由此开创了一个新的经济学领域——内生增长理论。内生增长理论的核心观点可以概括为一句话，那就是“创意”和知识产品对一个国家的经济增长至关重要，一个在创意和知识产品方面能够不断拓展生产函数的国家，经济增长的动力就会永不衰竭。

内生增长理论之所以受到诺奖评委会的青睐，是和过去多年全球进入知识经济时代的脉搏完全契合的。在人类社会从工业时代进入信息时代和知识经济时代之后，知识、信息、创意成了决定和影响一个国家竞争力的关键，文化创意产业成为各国竞相发展的朝阳产业。在知识经济时代，真正的财富并非拥有多少自然和物质资源，而是拥有由多少思想、知识、文化、技能和创造力等构成的创意。正如约翰．邓普顿爵士所言：“一个国家的财富不能依靠自然资源，它应该依靠人们心中的想法和观念。”

在大部分国家“文化创意产业”被称为“内容产业”，指“与文化商品的开发、制作、生产、流通、消费相关的产业”。这一定义涵盖的范围不仅包括了广播电视、电影、出版、音乐和动漫等传统产业，也包括与网络、信息技术、移动应用相关的数字产业，展现了文化创意产业同网络数字技术结合，以及与传统文化产业不同的“高附加值、高增长潜力和全方位立体性”产业特征。

一、杭州在文创产业方面做到了什么

在我国，文化创意产业在过去多年得到了爆发式的发展，满足人民对美好生活的需要，文化创意产业已经成为真正的战略性产业。中国很多城市都在文化创意产业上不断挖掘本地的特色和提升产业知名度，将文化创业产业作为未来提升城市软实力的关键和经济最强劲的增长点，文化创意产业成为中国很多城市提升城市竞争力的制高点。在这个过程中，最受人瞩目，发展最迅速和最有想象力的城市，是具有悠久文化历史传承的杭州。

早在2007年，杭州市委、市政府就提出了打造全国文化创意产业中心的战略部署。2010年，国务院批准杭州将“建设全国文化创意中心”确定为城市发展功能定位的重要内容之一，杭州的文化创意产业从地方性战略一举上升为国家战略。从2007年到2017年，杭州的文创产业一路高歌猛进、经过了真正的黄金十年。无论是文创精品工程的打造，还是文创重大活动的举办、文创特色小镇的崛起，以及文创领域超级IP的世界级影响力，杭州在文创产业方面的表现令人刮目。具有国际影响力的中国国际动漫节，杭州文化创意产业博览会等重大活动极大提升了杭州文创产业的知名度和影响力，使得文创产业成为现代杭州最大的名片。

数字可以说明杭州在文创产业方面过去10年的辉煌：

1、杭州文创产业增加值从2007年的432亿元增长到2017年的3041亿元，年均增速达17.7%，文创产业占GDP比重从10.5%增长到24.2%，超过了北京、上海，在全国位居第一，已经达到了世界创意产业先进城市水平；2、以数字化、网络化为代表的新兴文创产业——数字内容产业快速发展，是杭州文创产业的特色和亮点。2017年全市数字内容产业实现增加值1870亿元，同比增长28.5%，占GDP比重14.9%；3、涌现出一批极具竞争力的文创企业，杭州现有规模以上文创企业 6000 余家，上市文创企业 31 家，新三板挂牌文创企业 100 余家，独角兽文创企业 11 家，排名全国副省级城市第一；4、打造了一批文创产业园。截至目前，全市已有国家级文化产业 园区(基地)10 家，市级文创产业园 24 家。其中，24 家市级文创园区建成面积 达 854.31 万平方米，已使用面积达 744.55 万平方米，集聚企业 5770 家 ；5、打造中国的“动漫之都”。从2005年起，杭州成为中国国际动漫节永久举办地，推动中国国际动漫节实现了国际化发展，使杭州成为中国名副其实的“动漫之都”。2018 年第十四届中国国际动漫节，共吸引了 85 个国家和地区参与；6、打造平台，形成了很好的产业集群效应。2014年，杭州认定了10个市级文创小镇培育对象，涌现出了电竞数娱小镇、笕桥丝尚小镇、艺创小镇、梦栖小镇和艺尚小镇等文创类特色小镇，集群效应以加速度进行辐射，为打造全国文化创意中心提供了良好的空间载体。

二、杭州在文创产业领域为什么成功：杭州模式

“文化”是人类对于生活方式与价值观的表征；而人们则指称那些依循着时间的脉络延续与传承下来的东西为“传统”。杭州自古以来就是中国文化最繁荣之地，可以说，文化是这个城市永恒的灵魂和基因。悠久隽永的文化传承与现代创意结合，激发出这个城市新的活力和独特魅力。过去10年，全国各地几乎都在文创产业发力，但无疑，杭州走在了全国所有城市的前列。有人将杭州文创产业的成功主要归结于杭州悠久的文化积淀，以及文创产业大的产业风口的到来。很显然，这样的结论属于严重误读了杭州文创产业发展的真实逻辑和故事内涵。不可否认，杭州的自然资源、文化历史以及大量的非物质文化遗产是杭州发展文创产业的重要基础，但如果仅仅靠这些，吃老祖宗的东西，文创产业是不可能得到大发展的。事实上，悠久的文化积淀只是杭州文创产业发展的前提和基础，从产业经济学的角度看，产业的发展与其说是一个自然事件，毋宁说是一个思想事件。一个产业最终的成功发展，更多的取决于一个地区思想境界的高度，以及政策层面的正确应对。在产业发展层面，“态度”是远远胜过“纬度”的。笔者曾多次到访杭州，杭州可以说是过去10年我到访最多的中国城市之一，也多次参加杭州文创产业相关会议，对杭州文创产业崛起背后的原因有一定的切身感受。杭州文创产业的发展除了老祖宗留下的厚重的文化遗产，更重要的是杭州市政府在文创产业方面的正确态度，这种态度主要表现在三个方面：

第一、有一个很好的文创产业发展的顶层设计

东亚各国产业成功的经验之一，就是产业政策的顶层设计，这从日本、韩国以及中国很多产业发展中可以得到例证。杭州文创产业多年来走在全国前列，和杭州制定的正确的产业政策和政府的大力支持不无关系。早在2001年，杭州颁布一系列政策，推动文化产业发展； 2005年，杭州确定了以旅游、数字娱乐和现代传媒三大产业为核心发展新型产业链，并调整土地政策，鼓励企业租用现有物业从事文化创意产业经营，建设文化创意产业园；2007年，杭州制定了《杭州市发展文化创意产业规划（2009—2015 年）》，明确提出打造“全国文化创意产业中心”，将文创产业确立为杭州的 “第四产业”和“品质产业”；2008 年，杭州提出要把发展文化创意产业作为杭州经济社会发 展的一个战略增长极和战略支撑点；2017年，杭州市发布了《杭州市文化创意产业发展“十三五”规划》， 规划提出杭州将于2020年建设成为具有国际影响力的全国文化创意中心。可以说，如果没有杭州在产业政策方面的顶层设计以及政府的有力推动，杭州文创产业不可能走的这么快。

第二、确立了一个好的人才战略

文创产业发展的核心在于人才，杭州文创产业发展伊始，就把引进人才作为重中之重，制定各项政策积极吸引人才。2011年出台了《关于加快文化创意产业人才队伍建设的实施意见》，大力实施“青年文艺家发现计划”等专项工程，着力打造文创人才高地。通过给予人才诸如落户、子女入学、住房等优惠政策及福利保障吸引人才来杭州。先后引进了麦家、余华、赵志刚、蔡志忠、朱德庸等30余位文化名人，2018年人才引进计划再次升级，发布全球引才“521”计划等。

第三、重视市场和民营经济的活力

由“原创”激发的差异和个性是文化创意产业的根基和生命。浙江是众所周知的中国民营经济最发达的区域，也是中国市场元素最有活力的区域。民营经济的活力、个性和创新力是最能和文创产业契合的。在文创产业的发展方面，杭州充分体现了“政府搭台，民间唱戏”的原则。鼓励非公有制经济在文创产业发展，民营企业在全市规模以上文创企业中占比和主营业务收入占比都超过90%。“中国电视剧第一股”华策影视、“中国旅游演艺第一股”宋城演艺、“中国数字电视内容原创第一股”华数传媒、“中国民营广告第一股”思美传媒、“中国网吧服务软件第一股”顺网科技等都是民营企业。可以说，在文创产业发展方面，杭州充分发挥了民营企业的活力和积极性。

可以说，杭州文创产业的发展，除了悠久的文化传统、资源禀赋，更重要的是政府与市场良性互动，在顶层设计和产业政策方面主动发力，发挥市场和民营企业在文创产业发展中的主要作用，从而形成了最适合文创产业发展的制度、金融、人才等方面的生态，开花结果就是必然的。

三、打造世界一流的文创产业，杭州还需要做什么？

过去10年，杭州在文创产业的发展方面成绩满满，有目共睹。但杭州并不满足于此，杭州在文创产业方面有着更大的野心和追求。按照杭州发布的文创产业“十三五”规划，杭州的目标是到2020年，文创产业增加值占GDP比重达26%左右，培育一批具有国际影响力的外向型文化企业（集团），打造一批具有核心竞争力的文化产品，把杭州建设成为具有国际影响力的全国文化创意中心。

站在中国经济发展的历史大周期看，杭州提出成为有国际影响力的全国文化创意产业中心，这个目标一点都不激进。从中国经济发展的大周期看，下一个30年，代表人民美好生活品质的文创产业仍然处在黄金发展期。到2025年，中国的中等收入阶层将超过8亿人口，他们会成为全球“新消费时代”的最重要的一支力量。包括文化消费在内的新型消费将在未来10年翻番，在这个巨大的消费浪潮中，文化消费仍然面临着前所未有的发展机遇，仍将成为中国产业领域发展最为快速的风口。

面对这样的黄金机遇，杭州打造具有国际影响力的文创中心，自然具备良好的基础。杭州过去多年在文创产业发展方面走的路是正确的，成功的。然而，这只是第一步，通过一个良好的顶层设计，利用产业发展的大机遇，发挥自身的资源禀赋和优势，在产业发展上取得了成功。如果以国际视野和标准看，杭州距离国际一流的文创中心还有一定的距离。从产业发展的微笑曲线规律看，产业发展具有“棘轮效应”，越往上走，越难。产业初步取得成功，只要态度端正，努力进取就可以，但产业要迈上高端，在微笑曲线的最高端立足，则需要更多层面的要求，杭州对此应该有清醒的认识。应该在以前成功的基础上，总结经验，广泛吸收其他城市在文创产业发展方面的经验，制定成为重要国际影响力的文创之都的路线图。笔者认为，在这个过程中，杭州还可以在以下几个方面发力：

第一、将文创产业确立为杭州最核心的“IP”

笔者认为，城市的崛起将会成为下一个30年中国最大的事件之一。中国将崛起一批世界级的一流城市，城市之间的竞争既体现在产业、硬件、资源这些硬实力上，更体现在文化等软实力层面。杭州相对于国内其他城市，源远流长的文化传承是其最大的软实力，杭州有实力成为中国文创产业第一城。杭州能否成为国际一流的城市，关键取决于杭州文创产业的竞争力，以及文化IP的影响力。杭州有必要更加强化文创产业作为杭州最核心的IP的地位，在顶层设计上更加突出文创产业是杭州之魂的地位，以文创为核心塑造城市的国际影响力，形成真正有国际竞争力、中国特色、杭州风味的文创产业集群。

第二、要有产业自信和文化自信

文创产业的发展，既要有国际视野，但同时，要立足于民族和一个城市的文化传统，一定要有产业自信和文化自信。杭州拥有极为丰富的历史文化传统资源，同时又是活力最强的城市之一。对于杭州而言，打造出来的文化应该具有厚重的历史韵味，这是世界最想看到的。只有民族的，才是国际的，只有民族的，才能更好的走向国际。杭州的文创产业要得到国际认可，必须具有“产业自信”和“文化自信”，深入挖掘、整理与研究，着力打造形成杭州自身特色的文创产业文化，塑造文创产业迷人的杭州气质。

第三、更好的发挥科技和金融的力量

金融是现代产业发展的润滑剂，而科技是文创产业腾飞的支撑。杭州作为中国民间金融最为发达的区域之一，近年来在互联网科技和数字经济方面又走在了全国的前面。应该充分发挥互联网和金融的作用，在文创金融和文创科技方面实现大的突破。探索“文创+科技”和“文创+金融”的杭州发展模式，让那个文创科技和文创金融成为杭州文创产业竞争力的重要体现和特色。

第四、推动杭州文创产业走出去

文创经济绝不是简单的传统经济概念，而是具有广泛延展性的开放观念。创意经济体现了创意和创新作为推动当代世界经济、社会各领域发展的核心要素的意义，它反映了全球创新与创意引领经济发展和辐射其他领域的思潮的大趋势，也包含了促进社会包容、文化多样性和人类发展的积极意义。我们搞文创产业不仅要立足于国内，还要放眼全球，让杭州符号的文化产品走出去，使文创贸易成为杭州经济发展的特色。从过去几年杭州文创产业走出国门的效果和影响力看，反响相当不错。

托夫勒在《财富的革命》中指出，如果把财富看做是具有革命意义的东西，那我们不仅要看数量上的变化，而且要看它被创造、分配、流通、消耗、储存和投资方式的变化。对于下一个周期的中国而言，代表中国软实力的文创产业的崛起将在某种程度上改变我们对财富的认识和看法。音乐已经响起，派对已经开始，我们对杭州成为中国最好的文创产业中心，成为有国际影响力的文创中心有理由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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