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鲜半岛：历史跨越与和平守望

马晓霖

去年的4月，朝鲜半岛剑拔弩张，形势一触即发；今年的4月，朝鲜半岛暖意融融，各方喜大普奔。对任何短视的观察家而言，这都是一种情绪冲击与伤害，无论是去年的“四月危机”，还是今年的“四月转机”，其实留下的教训就是，尽量向前看，看得远一些，因为任何年岁与月份，只不过是历史长河里的朵朵浪花。

4月27日，朝鲜最高领导人金正恩跨过位于板门店的军事分界线进入韩国一侧，并与韩国总统文在寅举行了成果丰富的会谈。这是一个重塑半岛历史的重大事件，其意义不仅在于金正恩作为朝鲜战争停战60多年来首位朝鲜最高领导人访问韩国，也不仅在于双方停止首脑互动11年后举行第三次峰会，还在于双方发表了体现推进半岛无核化进程、实现半岛长久和平与共同繁荣的新版共同宣言，还在于各方为促成这一盛世所体现的真诚与努力。板门店朝韩峰会世人瞩目，其成功举行也获得一致祝贺和赞誉，因为它顺应了世界对于维护核不扩散机制和半岛及东北亚和平的普遍愿望，尽管国际舆论不乏对未来局势发展再遭波折的担心和疑虑。

开辟历史：各方宽心暂舒一口气

金正恩与文在寅当天在结束会谈后签署《为实现半岛和平、繁荣和统一的板门店宣言》——简称《板门店宣言》，共同承诺将继续举行首脑会晤，停止一切敌对行为，年内宣布结束战争状态，全面巩固互信机制，并再次确认致力于实现半岛无核化的共同目标，同意共同推动实现停战协议向和平协定的转换，为半岛构建牢固的永久和平体制，并为此努力促成韩朝美三方会谈或韩朝美中四方会谈。这些令人鼓舞且被国际社会所见证的承诺表明，朝韩双方不仅携手向前跨出了历史性一步，还为维护半岛及东北亚的和平、发展与繁荣提供了新机遇。

中国外交部对这一进展给予高度评价，首次使用了为之“鼓掌”这个颇为形象与感性的措辞。美国在充分肯定这一突破的同时，再次对中国为推动半岛局势走向缓和所做巨大贡献表示赞赏与感谢。事实上，这也是中美两国在合作处理地区热点问题上的积极成果，并为后续进一步共同推动半岛无核化进程及建立长久和平机制奠定基础，也将有助于增进中美战略互信和构建新型大国关系，共同承担维护世界和平与稳定的国际义务。

朝鲜战争停战以后，半岛长期处于分裂、分治和对立状态，即使在世界冷战格局解体后，也保持着持续和强烈的张力而成为仅存的冷战遗产。自上个世纪90年代以来，随着中美关系的升温与发展、中韩外交关系的建立和巩固，半岛及东北亚力量格局发生重大变化和调整。进入新世纪，受美国敌视政策影响，朝鲜的国际环境非但没有明显改善，反而由于致力于拥核自保更加孤立和艰难。基于长期形成的战略信任缺失，以及美韩对朝政策的反复，尤其是美国动辄干涉和颠覆他国政权的外交实践，朝鲜战略焦虑与日俱增，也逐步强化建设战略核反击能力的力度和进度，这一事态又反过来刺激了美国的敌意和压力，朝核危机由此恶性循环并成为持续困扰国际社会的地缘痛点。

随着朝核危机逐步加剧和扩大，不仅半岛南北对立和不信任螺旋式上升，还引发严重的东北亚军备竞赛和安全危机。美国不断在半岛及周边地区增加军力，部署战略武器并频繁军演，而且鼓动日本脱离和平宪法、改变自卫队性质并扩大军事活动范围，最终还把对中国与俄罗斯构成战略威胁的“萨德”系统引入半岛，引发中俄强烈不满，损伤中美、俄美的军事和战略互信，并导致中韩关系遭遇建交以来的罕见波折。

长期陷入安全困境和国际孤立，使朝鲜难以聚焦经济建设和民生发展，成为亚太地区和平与发展大潮中的孤岛。而执意拥核又引发国际社会经济封锁和贸易制裁不断加码，使原本十分困难的经济状况雪上加霜且难以为继，因此，迫切需要改变地缘和战略环境，实现发展与繁荣。同样，受朝核危机冲击，韩国也无法集中精力提振经济，甚至还承受了危机外溢特别是“萨德”系统导致的中韩经贸寒流，早日化解朝核危机并实现南北持久和平与稳定，也成为韩国朝野的最大公约数。从更长远的角度看，半岛实现和平统一，需要南北共同发展与繁荣为前提，自然也更需要实现无核化和确立长久和平机制这个根本基础。

未来走势：弃核与美朝关系依然是关键

朝韩第三次峰会及板门店共同声明的发表，只是半岛局势转向缓和的第一步，根本性解决危机还在于朝鲜必须实现全面、彻底、可核查和不可逆转的去核进程，在于与此相挂钩的美朝关系全面正常化，在于将朝鲜战争的停战安排转换为国际法保障的长久和平集体约定。因此，解决半岛乃至东北亚安全与和平的关键钥匙，依然掌握在是否真诚兑现无核化诺言、是否真诚聚焦和平与发展的朝鲜手中，掌握在是否真诚接受朝鲜发展道路、是否真诚愿意与朝鲜和平共处并体现在实际行动上的美国手中。

板门店峰会前夕，朝鲜宣布从4月21日起中止核试验和洲际导弹试射，并废弃北部核试验场，同时，又宣布已完成核武建设，强调在未受到核威胁或核挑衅的情况下绝不会使用核武器，在任何情况下都不会转移核武器与和技术。上述核立场与板门店确认的无核化原则之间，究竟是一种什么逻辑关系，多少有点让人费解。但无论如何，由于朝鲜将无核化与自身安全及朝美关系正常化紧密捆绑，因此，这个过程将不会一帆风顺。

美国总统特朗普在板门店峰会当天对这一重大突破兴高采烈，同时又表示期待“可能举行的”美朝首脑会谈产生成效，而且强调美国将不会重复往届政府的“错误”，将继续对朝鲜极限施压，直到对方实现无核化。5月底或6月，特朗普将应约与金正恩举行首次美朝峰会。特朗普此前已明确表达了尊重朝鲜政治制度、可以当面与金正恩磋商无核化、关系正常化及和平机制化等重大问题的意愿。这种解除朝鲜战略忧虑的表态，与美国不惜一战追求半岛无核化的决心，以及无以复加的国际经贸制裁，共同引发化学反应，并导致今年元旦以来朝鲜令人眼花缭乱的和平攻势。

特朗普虽然急于解决朝核危机建功立业，但并不盲目乐观，始终没有放松高压政策，并且为此撤换了忠诚度不高的国务卿蒂勒森，代之以心腹干将中情局局长蓬佩奥，并派他在正式上岗前秘密访问朝鲜，显示了在坚守无核化原则基础上与朝鲜改善关系的诚意。考虑到板门店会谈后，一系列复杂而实质性的后续工作要展开，特朗普最近将提名现为驻澳大利亚大使的鹰派人物、前太平洋舰队司令哈里斯改派韩国，很大程度上是要影响甚至掌控未来韩国对朝政策与关系节奏，确保无核化进程不再脱轨，并着眼于更有利于美韩长远利益的停战体制谈判准备。

作为胡萝卜加大棒政策的组成部分，也许是鼓励朝鲜在正确的方向继续前行，为回应《板门店宣言》中将停战机制转换为长久和平机制的共识，美国国防部长马蒂斯当天向媒体强调，如果达成朝鲜战争和平协议，美国将与盟友及朝鲜磋商是否从半岛撤离美军。1953年7月，中朝两国代表和“联合国军”总司令签署朝鲜战争停战协定。1958年中国人民志愿军全部撤出朝鲜，但是，至今依然有近3万美军和大量军事装备部署在韩国。

板门店朝韩峰会确已开启新篇章，世界舆论的关注点已经转向即将到来的朝美峰会。尽管朝韩双方是半岛前途的主要当事方并已用真诚行动推动历史超前迈进了一步，但是，这个进程还要靠朝美峰会注入更大更多的推力，当然，也将一如既往地离不开中国的关键参与。（作者为著名国际问题学者、北京外国语大学教授、博联社总裁）（主编商灏 编辑严葭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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