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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语言腐败和知识分子的堕落

作者:何玉兴

来源:华夏时报

发布时间:2018-01-10 14:26:57

摘要:语言腐败是比政治腐败更为普遍、更为严重的腐败。

论语言腐败和知识分子的堕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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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玉兴

《福音书》说:“生命存在于语言之中”。语言交往是人类生存的根本方式,语言交往共同体是人类文化的基本单元;“语言是存在的家”;语言是一种文化功能,是集体艺术;“语言还可以比作一张纸,思想是正面,声音是反面”;没有语言,不可能有主体间的交流。

任何理念、理论和政策,都要通过话语来影响人,通过影响人来达到目标。许多问题,问到深处是语言,没有东西能够超出、先于、外在于语言。 而在社会语言学中,语言不单是一个把想法和需求变成声音的译码程序,而且是一种成形的动力,安排人们以某种方法观察世界,影响人们的思想和行为。“话语影响力”是一个宏观的社会性概念。简单概括就是:一个行为体的话语,具有能够施加影响、造成自己的偏好胜过他人偏好的后果的能力。

权杖落地,支持和模仿撤回

批判学派、文化学派的学者认为,权力是通过话语产生和再生的,意义蜘蛛网体现的是蜘蛛与其猎物之间的权力关系。“如果没有话语的生产、积累、流通和发挥功能的话,这些权力关系自身不能建立起来和得到巩固” 。

权力产生话语影响力,绝对的权力产生绝对的话语影响力。赫伯特•斯宾塞说:“凡是有权利绞死人的人都有权利教育人。”儒家学说影响深远,凭藉的是“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王权支持;话语产生真理,但必须有权力支撑,不存在不受权力影响(Power-Free)的话语,权力拜物教和话语拜物教是一枚硬币的两面。

权力能在短时段的有限空间内产生速效的、速朽的话语影响力。希特勒掌权时,《我的奋斗》销售数百万册,年轻人订情互赠此书为信物;萨达姆的垃圾小说《扎碧芭和国王》等当时被列入伊拉克中学和大学必读书。巴赫金以较多笔墨论述了权势对话语力的影响程度。哥白尼生前没敢发表他的《天体运行论》;伽利略忏悔宣誓:我否认、憎恨并诅咒那种认为地球在转动的荒谬、卑鄙、可恶的异端邪说。

追溯语言史,就是一部统治阶级话语影响力的历史。萨义德说:控制短时期内大众的思想状况是容易的。人们往往受权威的控制和引导,用权威的眼睛来看,用权威的耳朵来听,用权威的脑袋来想。但是,如托克维尔所言:“不要把稳定与力量,或把一件事情的伟大性与持久性混为一谈。”随着权杖落地,多数人很快就撤回了他们的支持与模仿。

真理是时间的孩子

而真理是时间的孩子,它能在长时段的无限空间中产生缓慢的、不朽的话语影响力。人类真正的阐释者总是享有恒星的命运,但需要多年的时光,它的光芒才能被人看到。苏格拉底饮鸩之后对朋友说:告诉人们,你们埋葬的只是我的尸体;尼采哀叹:我的时代还未到来,只有明天的明天才属于我;叔本华的书当时几乎无人间津,他自我解嘲说:一个人越是属于后代,他就越不能被同辈人理解;英国讽刺作家乔纳森•斯威夫特说:当一个真正的天才出现在这个世界时,你辨认他的依据就是笨伯们全都结成联盟对付他。

权力是有效的,也是有限的,布鲁诺坚持日心说被处火刑,但地球仍在绕日转动;塞尔维特被烧死在日内瓦,但他发现的血液循环得到公认;皇帝的“御制诗”,有几首能够流传?现在还有谁读《我的奋斗》? 那些生前寂寞的真理发现者和捍卫者,就像普希金《纪念碑》中写的那样:他为自己竖立了一座非人工的纪念碑,荒草永不会淹没人们为它踏出的小径。

合法话语影响力的魔力

话语影响力与合法性呈正相关,合法性借助各种各样的名义,合法程度越高,话语影响力越大,统治越稳固。人类社会的发展史,是一部从专制到民主的政治制度演变史,也是话语艺术、话语影响力的演变史。掌权者有意识地用特殊的认知方式塑造着普遍的意识,将他们的话语伪装成知识或普遍利益,民众在无意识中接受了权力的干预和驯化。休谟说:少数人统治多数人之谜,不在前者的暴力,而在后者接受了前者创造的舆论。葛兰西说:在话语影响力的霸权(Hegemony)笼罩下,权力变成权威,强制的慑服变为毋庸置疑、心甘情愿的服从。合法的话语影响力具有安排秩序、稳固统治的魔力,一句“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像一张天网,把那么多的“土豆”整整装了几千年。

“神圣就是保持秩序”,话语产生交往权力,对管理权力施加影响,创造和取缔合法性,合法性取决于社会成员的认同。“只有合法的权力才获得心甘情愿的服从”。韦伯说,基于合法性信念之上的服从,才是“稳定的服从”。秩序是人类与生俱来的愿望,这种需要,为政府的存在提供了理由。国家把人丧失生命、财产和自由的恐惧变成了对秩序加以合法认可的手段。

话语背后的实力

拥有资源的多少决定话语影响力的大小,话语的背后是实力的较量,各社会群体依据自己的资源取得话语影响力。有时,大炮不仅是校正国界、调整群体位置的仪器,还是扩大话语影响力的扬声器。在冷兵器时代,优势社会群体一般是用武力发言的。拿破仑就是用大炮说话的。马基雅维里说:武装的先知都胜利了,非武装的先知都失败了;没有武力为后盾是不能发号施令的。

有时,话语影响力还取决于钱袋的大小。叔本华说:“如果是一个穷人,那么他说的一切都会分文不值。用银嗓子唱歌当然好听,用金嘴巴说话显得更妙。”在古代,徽州盐商赞助文化事业,弄得文人们低三下四;在现代,政治承包商将他们在选举上的影响力卖给出价最高的人,媒体把读者卖给广告商而不是把信息卖给读者。

有时,话语影响力取决于拥有资讯和知识的多少。知识就是力量,知情就是权力。培根说:“人类知识和权力归一。”福柯认为,权力与知识是共生体,知识产生超权力的影响力。优势群体通过霸占包括信息财富在内的一切稀缺资源,以此支配和控制弱势群体。

正视话语影响力的“马太效应”是十分必要的。声望人物在影响舆论方面的作用举足轻重,其发言时应该慎重和自重。应该增加弱势群体的发言的机会。话语霸权的“马太效应”与埃勒•诺依曼“沉默的螺旋”原理大致相同:弱势群体越不能说,就越没有机会说,越没有机会说,就越没有说的能力。弱势群体由沉默到失语,由心理到生理,渐渐减少或失去了理解和使用语言的能力,乃至有了说话的机会,已不能甚至不想说出应该说出的话。

从生理学原理分析,大脑中的一种化学物质随社会地位不同而变化。地位越高,活动越兴奋,地位越低,则引发退缩功能性变化,产生“用进废退”效果。印度有一个部落,自给自足,无须交往,人到40岁时,几乎不会说话了。从发言权方面分析,希腊欧里比得斯说:所谓奴隶,就是一个不能发表自己思想观点的人。孙中山在评论清末政治时说:“百姓均无发言或与闻之权,身受冤抑,无所吁诉”。

所以,有“关于”弱势文化的话语,但没有弱势文化“的”话语。王小波的《沉默的大多数》说:“所谓弱势群体,就是有些话没有说出来的人。就是因为这些话没有说出来,所以很多人以为他们不存在或者很遥远。” 而优势群体越能说,就越有说话机会,越有说话机会,就越能说,就越容不得别人说。数量不断增加的权力机会不断积累到数量不断减少的人手中。历史成了“英雄史”,弱势的“大多数”在当时失声,在历史上失踪。

注意力是一种稀缺资源,独特的声望吸引注意力并形成影响力,使声望成为一种扩展的领导权,声望人物在舆论中的作用举足轻重。如果名望人物说错了话,“鉴于他们有许多的读者和听众,他们的影响会是灾难性的”。

声望人物的腐败和堕落主要体现在语言上。张维迎在“2012中国绿公司年会”上说:“语言腐败是比政治腐败更为普遍、更为严重的腐败。” 何玉兴在《最绝望的堕落》中写道:知识分子的堕落才是一个社会和一个民族彻底的和最后的堕落。其他人的堕落好比大江大河局部的浑浊,而知识分子的堕落,则是水源浑了。(作者为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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