习特见面：摸底交心的中美峰会

海湖庄园

马晓霖

4月6日至7日，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将对美国进行工作访问，与特朗普总统在其位于佛罗里达州的海湖庄园举行会谈。尽管这是一次工作访问，而不是最高规格的国事访问，但已具备开创历史的重大意义，因为这是美国总统上任头一年就实现的中美峰会，刷新中美关系正常化以来的历史记录。这也是一次世界瞩目的峰会，因为它不仅聚焦战争迫在眉睫的朝核危机，而且是中美元首增加个人相互了解、增加国家互信的机遇，也将是一次确定中美中长期关系性质和走势的摸底交心峰会。

朝核危机，中美摸底交心共同避险

习近平赴美前夕，几乎所有的西方媒体都聚焦于朝核危机这个关键词。4月2日英国《金融时报》援引特朗普的话称，如果中国不对朝鲜施加压力，美国将单独对朝鲜采取行动。两天后，朝鲜不甘示弱地再次发射导弹，既对美国强硬立场直接回应，也间接对中美峰会表达不满，其潜台词是，无论中美达成何种共识，都不会改变朝鲜拥核既定立场。

习特会期间，中美在朝核问题上能否达成关键性谅解与妥协引人注目。围绕这个问题，中美过去一直有相当多的共识，即共同坚决反对朝鲜拥核，联手在安理会出台多个谴责和制裁朝鲜的决议。中美分歧也相当明显：中国认为矛盾实质是朝美彼此的敌意和不信任；美国则认为朝鲜利用国际社会的容忍逐步形成拥核事实，并指责中国没有对朝鲜实行足以扼杀其经济活力的贸易封锁和制裁。中国认为已尽全力来维持朝鲜半岛的无核化，并强调中朝关系是正常国家关系，换言之，中国已不再把朝鲜视为盟友，也无力对其施加更多实质性影响；美国则认为，中国依然有能力和条件迫使朝鲜就范，进而促成其放弃拥核图谋。

尽管如此，观察家们也发现，自从特朗普上台以后，中美分歧似乎在缩小，整个局面日益朝着不利于朝鲜的方向渐变。一方面，美国多次宣称和平努力已经失败，将采取包括军事手段在内的一切选项迫使朝鲜悬崖勒马，另一方面，中国也不再强调此前关于半岛“不能生乱、不能生战”的公开红线，而是突出只要和平还有一线希望，中国将不会放弃努力。中国立场转变的潜台词是：如果朝鲜继续一意孤行，由此引发的战争后果将由其独自承担，中国绝不会为其火中取栗而再来一场“抗美援朝”。

就绝对军事实力对比而言，如果中国不出手干预，面临美国全面军事打击的朝鲜没有任何胜算，不仅维持几十年的脆弱和平将荡然无存，甚至连政权的续存都将是一厢情愿，这个前景从冷战后美国发动的一系列局部战争足以得到验证，海湾战争，南斯拉夫战争，阿富汗战争和伊拉克战争都表明，没有一个中小国家有能力单独面对超级军事强国美国的打击，没有一个政权能够免于被武力颠覆的命运。

当然，朝鲜战争再度爆发的复杂性又不同于上述几场战争，美国是否有能力一次性摘除朝鲜核能力和中远程反击能力，避免核泄漏造成的危害并确保美国远东驻军及其韩国和日本的绝对安全？美国是否有能力彻底压制朝鲜规模巨大的常规火炮和短程导弹，确保韩国首都首尔免于遭受重大人员损失？这些战术性悬念关乎中国东北和华北安全，关乎韩国数百万人的安危，如果没有绝对可靠的盘算和把握，后果不堪想象。

更为棘手的战略性问题在于朝鲜半岛的整体未来走向，即使美国成功解除朝鲜武力威胁甚至颠覆平壤政权，战争引发的难民问题如何解决？平壤政权崩溃后的半岛统一模式是什么？美韩是否已经做好接手准备？失去战略缓冲的中国将采取何种新的半岛战略与政策？通过这场战争实现统一的朝鲜半岛能否确保长期稳定与和平？美国主导的半岛统一进程将如何使中国免受“唇亡齿寒”？统一后的朝鲜半岛将置于中美谁的影响之下？统一后的朝鲜半岛能否实现永久中立并结束美国的军事存在？统一后的朝鲜半岛是否会在美国支持下向中国提出领土要求？

由上可见，美国对朝鲜动武绝对不是简单的消除核威胁和维持核不扩散问题，而是关系到整个东北亚格局彻底洗牌，关系到中美在东北亚军事关系和战略平衡，关系到中国与朝鲜半岛是否保持睦邻友好和长治久安。迄今为止，没有任何迹象表明中美就此做过推心置腹的交心和摸底，也许双方各自有一整套应对方案，但是，如果不能确保中国的核心利益和一劳永逸地消除隐患，美国贸然动武，必然置双方于再次对峙乃至冲突的险境。

这次习特会，既是中国聆听美国真实意图的机会，还是美国了解中国真实底线的窗口。当然，最好的结果莫过于推动美国接受中国提出的“双暂停”建议，将朝鲜弃核与美朝关系正常化挂钩，并制定一个各方都遵守的路线图和时间表，拔掉引发局势全面失控的引信。

展望50年：期待中美签署第四联合公报

特朗普上任不足百天，其中国战略轮廓已日渐清晰，基调更加积极，这既体现在美国对一个中国政策的反复重申，也体现在主动接受中国关于新型大国关系的表述。更应该引起人们注意的是，美国国务卿蒂勒森访华时强调，这次习特会将确定美中关系未来50年的发展方向，这个首次由美国提出的倡议，清楚地表明特朗普政府愿意与中国建立长期的稳定与和平关系。由此可见，习特会的核心议题，除朝核危机和萨德威胁外，是中美一揽子关系的重构而非仅限于如何避免贸易战和货币战。

中美建交以来，构成双边关系框架的基石是三个联合公报，而今天的中美关系已无可争议地成为全球最重要、最敏感和最复杂的大国关系，其内涵和外延已远非三个联合联合公报所能覆盖，出台第四个联合公报已是大势所趋，双方所愿。这个公报不仅要确认中美关系的存量，还要顾及面向全球和未来的发展增量，核心是明确双方对二战后美国主导的现有世界秩序的态度，框定双方角色和作用。

维持美国繁荣与强大，维护美国全球领导地位和主导作用，这是当代美国对外关系的关键驱动力，也是美国对中国缺乏信任乃至试图遏制中国崛起的核心出发点。

因此，如果习特会超越历史和现实，立足长远和双赢，中美应该适时推出第四联合公报并包含如下核心要点：中国不谋求改变美国领导世界的既定格局，双方互不以对方为战略对手；共同维护世界和平、稳定和可持续发展，彼此尊重各自的政治制度、发展模式和核心利益；共同推动经济、贸易全球化进程并完善其利益分配机制；中国将采取更积极的措施推动中美贸易更加均衡和互利共赢，承诺加快人民币国际化进程和相关机制的形成；中国尊重美国对南海航行自由和安全的关切，美国支持中国与南海相关国家和平解决相关争端；双方将进一步完善和丰富双方高层联系与互动的制度建设，最大程度地推进和实现战略互信。

当然，习特会是一种体现中国主动、灵活和善意姿态的工作会谈，两天时间未必能解决所有问题，甚至未必能达成很多共识，但这毕竟是一次良好开端，而且是起点很高且被双方都给予高度重视的顶层磋商。保有这样的开局，中美关系就有希望在短期内开辟新的历史时代。（作者为著名国际问题学者、北京外国语大学教授、博联社总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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