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以道化之眼来看陈凯歌

作者:兰波

来源:华夏时报

发布时间:2015-07-15 22:05:35

摘要:《道士下山》庞大的格局与世界观,在最后收尾的那一刻,终究还是因为元素过多,想讲得太多而留下了遗憾。

不要以道化之眼来看陈凯歌

兰波

    不管《道士下山》还是《一步之遥》,陈凯歌和姜文,他们已成同类。如果按照知识分子界的摇滚巨星斯拉沃热·齐泽克的电影标准去看这些影片,显然自讨无趣。他认为“电影其实是最纯粹的意识形态机器,如果你想要抓住当下的时代精神,观摩好莱坞大片就是个途径”。那么看一下《道士下山》,它显然先自我消解了所谓的意识形态观,紧紧拥抱住当下的时代精神,诸如民国风情的“外衣”、打斗、笑料,外加男男基情,甚至还向年轻人的娱乐趣味投降,玩起了CG特效。小道士下山,人世繁华,一湖春色,这个俯瞰镜头下的大全景一出来,画风就不太对,特效瑰丽奇幻,完美到失控,让早已见惯好莱坞大世面的中国观众瞠目结舌。

    为什么会这样?我想,根本原因是——我们在中国大陆,商业以蓬勃浪潮席卷城市和乡村的每个角落。现在中国式的商业电影都是一个套路:概念先行,先有一个idea,然后设计出符合当下流行口味的情节线,人物套入,再弄点所谓的性格,此时那些大牌明星演员扮演何角色大概成型,拍摄,制造点噱头和绯闻,引起观众的兴趣,获取高票房为唯一目标。

    如果你明白了当下拍电影只是一种赚钱的模式,你还会不会用自己一颗心去感受《道士下山》?根本就不是一回事嘛,尽管还挂着陈凯歌艺术导演大名,人家出的电影预告海报已经表明:戏说武林道化人生,你不要以道化之眼来看陈凯歌银幕镜像中的武林——那已是一幅暮年人世的残像。

    平心而论,尽管《道士下山》这部“古装喜剧公路片”,情节过于零散,主题有点老套,动画接近幼稚,武打属于炫技,但整体来看,影片真不至于被戴上“烂片”的帽子。该片据说投资2亿,现在票房已达4亿,这样的商业成绩应该让很多反对者闭嘴了吧。

渴望第五代陈凯歌归来?

    李雪健饰演的师父旁白:“一门之隔,就是两个天地。”道士何安下下山,经历人间,面前展现出一幅清明上河图、芸芸众生。中间经历了两个故事,一个发生在范伟、林志玲、吴建豪之间,另外一个则主要发生在郭富城、张震与元华之间,何安下的身份也在发生着改变,从参与转换到了见证。

    何安下的下山再上山,完成的是一种体悟式修道的过程,《道士下山》那个光怪陆离的世界,以及对道的追寻与求索,在框架上都显出了这种野心与欲望。就在还有些人渴望第五代的陈凯歌能归来时,怎奈成了商品化的“道士下山”。 

    《道士下山》走的是喜剧路线,展示一个武林人士在民国时期的境遇,王宝强上下翻飞躲避范伟的追赶,就像一个大侠穿越时空来到了现代社会,突然蒙了,思维逻辑开始混乱——影片也随之逻辑混乱,在向众多电影致意之后,陈凯歌又回到了《无极》的模式,开始谈人生、谈宇宙……因为情节乱了,导演最擅长的谈人生、谈宇宙变成了一场空对空的思想工作。

    看《道士下山》,陈凯歌不是没有想法,恰恰是想法太多,人物刚刚有了形,就转变了焦点;故事正要有起色,又玩起了特效;镜头里的美正让观众感觉一丝意境,却又要急匆匆地讲大道理,生怕大家不明白他要搞什么。这种表象和意境的脱离,让整个作品都失去了应该有的节奏。

    这样玩下来,众生只剩下“相”而已,就连导演苦苦诉说的境界和理念也只停留在了意识层面,没顾了此,又失了彼。真的,“过犹不及”的问题不是现在才出现的,是陈凯歌的一个顽疾。

《道士下山》

一反胡金铨的侠义

    我们不应该将《道士下山》与胡金铨、徐克的电影,甚至李安的《卧虎藏龙》相提并论,那不是同一类东西。胡金铨、徐克们的电影在意境表达和有功夫上,构图框架更加注重情调,把文人墨客的高闲雅居渲染入画,将国人古代的传统风韵展现出来。竹林清幽,光透轻雾,哪怕其中正在有人相互厮杀,也动摇不了这空灵的禅意。

    胡金铨会将一个简单的复仇故事叙述得饶有层次,并引申出中国文化的人生禅机和哲理,影片以乡野文人、民间义士和超尘的高僧来表达儒、侠、释三种人生价值,最终依托复仇的故事让整部影片思想升华,达到一种宏达的思维高度。原因是胡金铨、徐克们心中有侠有义,有道德底线。当世界变得疯狂和粗糙之时,他们的侠义电影起到制衡的作用。

    而回到《道士下山》来看,故事零散,节奏混乱,前情后史缺乏铺垫,部分人物的出场莫名其妙,王宝强饰演的男主角更是在后半程形同虚设。一个本该由他的视角出发,进行渗透的浮世绘故事,经由一个莫名奇妙的旁白讲述,无形中消解了这个男主角的作用和价值。而后半部分为了大幅度地展现师门恩怨、铺陈高潮,又不得已让这个人物退居次位。想象中的故事脉络,应该是小道士何安下在经历山下种种之后的蜕变与成长,可是,无论是这个影片所呈现出来的效果,还是王宝强本人毫无层次感的表演,都无法让这个人物最后的蜕变与成长成立。

陈凯歌真的“不批判”吗?

    “是向世界发问的那个人。他明白,人活着,光有一口饭吃,还不够。”其实,何安下就是陈凯歌的化身。每次,陈凯歌憋着一股劲想和这世界谈谈,可惜谈笑间,没立起风流人物,却落下一堆话柄。他让谢霆锋在《无极》里说“你毁了我做好人的机会”,从《无极》口碑尽毁的那一天起,陈凯歌就跌进了自己事业的低谷。他爱说“时代不同了”,于是,向年轻人的娱乐趣味投降,索性也恶搞起来,林志玲和范伟的床戏,或者吴建豪把“皂罗袍”唱成鬼,可惜这些手段既不高明也不好笑。

    总是这样,中国大陆导演拍电影总让人有用力过猛、自以为高明的感觉,因为他们总认为观众智商情商不够高,《道士下山》也如此。

    想起一事,侯孝贤在读完沈从文自传后,评价道,“我感觉到作者的观点,不是批判,不是悲伤……沈从文看人看事不会专在某一个角度去挖、去批判,那些人的生生死死在他的文字里是很正常的事,都是阳光底下的事”。侯孝贤意识到沈从文的作品是用丰富的细节去描述对象,却不做道德批判,也不说教,他只将事实活灵灵地呈现,但你可以从中读出人性的复杂、时代的荒谬和命运的吊诡。此后,侯孝贤的电影一直遵循这个美学原则。

    “爱说教”和“不批判”,对比鲜明。孰优孰劣,高低立判。

    冯小刚说过,“像陈凯歌这么阳春白雪的读书人就该留在象牙塔里,思考哲学的大命题”,怎么听上去像是嘲讽他拍电影。其实,陈凯歌的矛盾,就在于他一直想与时代妥协,却又不愿和过去的自己对立。遵循内心,内心又无可循。这种精神世界的老无所依,对他来说是致命的。

    回到《道士下山》上,庞大的格局与世界观,在最后收尾的那一刻,终究还是因为元素过多,想讲得太多而留下了遗憾。

(作者为先锋艺术评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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