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多些“汽笛的声音”

    从1877年两江总督沈葆桢迫于汹汹民意，以28万两白银从英国怡和洋行手里收回淞沪铁路并将其拆毁，到李克强总理几乎每到一地都要大力开展的“高铁外交”，中国的现代化走过了一条曲折而又波澜壮阔的道路，而其间铁路在其中扮演了一个毋庸置疑的关键性角色。

    甚至可以说，中国现代化的每一个关键路口，都有着“汽笛的声音”：辛亥革命的缘起之一便是四川的“保路运动”，孙中山的《建国大纲》中修建十万英里铁路的雄心壮志至今令人感奋，新中国成立之初人们节衣缩食、不畏艰险、筚路蓝缕修建成昆铁路更是成为国家新气象之绝佳地标。而事实上中国新一轮现代化与铁路也有着隐喻般的关联：邓小平访日期间曾乘坐新干线，被问及乘坐高铁感受时，邓操着浓重川音坦承，“就是一个字，快！感觉推着我们向前跑！”其饱含焦灼的时不我待之豪情瞬间溢于言表，回国后，各项改革开放措施遂大刀阔斧展开。

    就像《铁路改变世界》一书告诉人们的那样，对于后发国家来说，铁路从来都既是竞逐富强的现实利器，又是赶超先进的精神象征。在很多国家，第一条铁路的开通，总会推动一段时间的经济持续增长，推动以铁路网的发展和延伸为基础的工业化进程。

    墨西哥的铁路刺激了当地资本主义的发展，因为他们“促使了多种多样的供应商的到来，从而打破了垄断和市场束缚，给小农提供了进入他们本地社区以外、他们能够承受的市场的机会”。而在俄国，当地的农民们发现，他们的农产品可以在当场出售或者用火车带到集镇去卖，新建的火车站“挤满了各式小贩、出口商和掮客，人们纷纷购买粮食、大麻、生皮、猪油、羊革、鸭绒和猪鬃。总之，所有的一切都被运往国内和国外市场”。这种影响是全球性的，推动了跨国贸易的发展。

    铁路远不止降低运费、提高运输效率那么简单。铁路建设本身就意味着巨大的投资，自埃及金字塔、罗马道路系统以及中国万里长城以来，铁路是前所未有的浩大事业。为了支持庞大的建设计划，必须要建立银行和金融系统。资本的扩张和传播，与铁路的扩张和传播是并行的。

    铁路为无数的人打开了这个世界，他们不仅能够得到资源，而且第一次从经济发展中受益。以前足不出户的农民第一次出现在全球化的舞台上，他们手里有了现金，村里放高利贷的人都没了市场。铁路是庞大的资本主义企业，反过来又刺激了小资本主义的发展。

    铁路还使大量的人口从以土地为基础的职业中迁移出来，为资本家的生意服务，这些生意不仅包括铁路公司本身，还包括为铁路公司服务而建立起来的庞大供应链和需要大量劳动力的各种各样的其他产业。铁路推动了大批其它相关供应产业，从机车制造、钢铁，到信号设备和车站建筑供应商的发展。对于无数的新兴企业，铁路就是“助产士”。

    由于铁路建设对专业技术产生的持续需求，铁路还推动了一大堆新职业的出现。实际上，“职业”这一概念正是在铁路的帮助下建立的，正如经济历史学家特里·高尔维希所说：“铁路行业在鼓励以专业性为基础的专业职业的发展中扮演了关键的角色。工程学、法律、会计学和测量学都得到了极大的推动。”

    铁路还是一种民主化的力量，19世纪欧洲从专制向民主的过渡，与铁路的传播相辅相成。通过让社会所有阶层一起旅行，铁路极大地推进了真正友爱的社会关系，为平等观所做的贡献，比民主领袖最高尚的布道辞还要多，铁路最为广泛地为平等和友爱提供了源源不断的课程。铁路不仅赋予人们以旅行的能力，而且它所推动的经济发展，使得更多的人有资格参政。

    正是因为其对民主化的影响，铁路曾遭到一些欧洲独裁者的反对。奥匈帝国皇帝弗朗西斯二世拒绝建立铁路网，因为他认为铁路会煽动叛乱。而在俄罗斯，沙皇尼古拉斯要求所有的铁路乘客在旅行之前，必须接受警察的检查，并要求携带通行证，这使得铁路旅行仅限于富人和政治清白的人。

    当然，多数聪明的统治者很快意识到，铁路在安内和攘外两方面的军事潜力，对他们是有利的。铁路可以是一种集权力量，用来加深中央政府的势力。由于铁路能够实现军队的迅速移动，因此使得为地区利益和更多的民主而战的群众起义更易遭到镇压。而建设那些横跨大洲的铁路的动机中有不少是出于政治，反映了统治阶层将国家团结在一起的决心，比如西伯利亚大铁路。俄罗斯国土辽阔，但很多地区无法通行、土地贫瘠，这使得对遥远的国土加强控制的军事需要左右着政府的政策。因此，西伯利亚大铁路更多是一项军事政治工程，如果没有它，俄罗斯充其量只能算一个欧洲二流国家，而无法构建一个横跨欧亚的大帝国。

    铁路提高了战争的效率，因此使得战争带来更大的伤亡，没有铁路所提供的机动，第一次世界大战就不可能有如此巨大的规模。如果没有铁路，很难想象德国如何在二次世界大战进行两线作战，而如若没有铁路所提供的从遥远的西伯利亚调动资源的能力，同样很难想象苏联在战争初期遭遇那么深重的灾难后，还能够稳住阵脚并反败为胜。

    总之，铁路使一切成为可能。除了铁路，似乎很难寻找出另外一种交通工具，包括汽车和飞机，能够在如此长久的时间里，对人类经济、政治、军事、社会的变迁产生如此巨大的全球规模的推动作用。从这个意义上讲，《铁路改变世界》是一本以铁路穿针引线的关于技术革新、资本积累、竞逐富强、国家构建、殖民扩张和社会变迁的历史，更是一部关于人类的雄心、野心及贪婪如何征服印度丛林、东非高原、美洲沼泽、安第斯高山、西伯利亚冻土和中国士绅偏见的移动舞台剧。

    如今，随着新一轮全球化的方兴未艾，随着高铁新技术的蓬勃发展，随着曾经的落伍者追赶现代化脚步的热情日益高涨，随着曾经的先行者更新基础设施的愿望日益迫切，随着人们越来越寄望于通过铁路所代表的大规模密集运输来摆脱汽车所带来的拥堵，这出移动舞台剧将迎来崭新的演出季。

（作者为资深媒体人）